秋分过后便是八月十五，离得崔喜喜和贺从山匪手上逃出来已经过了许久，这段时间里，崔喜喜就像是同贺断了往来一般，就是托贺家门口的小厮问候几声，崔家也常常送来些东西，贺家宝歇了久的业子，就待在家中，不知忙些什么。贺也只好好的养伤，可每时每刻到得院中那一树慢慢萎靡的蒲桃叶下时，总要抬起头张望那两家之间的粉白墙垣，常常是盯着许久，久至星一样的眸子渐渐变得浑浊，却也见不得熟悉的身影自上头跳下来，脆脆道上一句，

“，你如何了？”

此时少年也只是慢慢拢紧了拳头，垂头翻看着放在膝头的书页，不过薄薄几张，却来来回回看了多次。

他就是这么挨着，挨到了八月十五。

月圆人团圆之时，便也是他的生辰。

贺现在有一股懦弱的性子，生辰宴早已摆开，一张黄花梨木马蹄足四方桌，上头膀子，虾子，蟹子悉数敞开，又缀着些清丽悦目的蔬果，极为丰盛。贺家是只请了崔家父女来的。

可是贺总是沉着脸，贺家宝叫他也是慢吞吞的，一步作两步的走，从长厅花廊穿过不过就是小半盏茶的功夫可他今日偏生就是走了半刻钟，直至贺家老爷就站在门口吵吵的叫开。

“贺！磨磨唧唧的，王八爬呢！”

爽朗的声音过后就听得崔天逸儒雅的笑声传过来，震得贺眉头一跳。

他深吸了一口气，略微迈快了步子。

“你是主，人家是客，哪里有叫人等的。”

贺家宝低声笑道。

“哈哈，无妨无妨。”

崔天逸也是毫不放在心上，只垂着头，关怀的问上一声。

“伤可是好全了？”

贺便点点头，视线早就绕过崔天逸的青色衣袍，落到后头那个小丫头上。

一张芙蓉粉面，梳着个俏生生的发髻，惯常的活泼生动，可瞧上去却是瘦了一点儿，下巴也尖尖的露出来，显得眼睛更加大，又圆。

叫少年的心钝钝的疼起来。

而后崔喜喜笑了一下，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他便又有点仓皇，之后吃茶用饭，就坐在女孩子的身边，视线剪得碎碎，瞧上她好几眼，扒几口饭，夹几筷子，也吃不下太多东西，更顾不得尝味道。

虽说是生辰，可还是八月十五啊，大人和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崔大人有他自己的苦闷，贺老板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两人早就找个凉亭，对着圆圆盘儿，喝起酒来，而楚婉香也是要在一边照顾的。

那么贺的房里，就只剩下了崔喜喜。

屋子的主人从来不点熏香，可是喜喜也不知道贺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儿自哪里来，沉沉醉醉，比之街巷卖的栀子啊，粉菊啊都要好闻。她绞着手里那块帕子，还是玲琅刚刚给她绣的，可现在已经是皱巴巴的，这几日她已经不知道揉坏多少块帕子了。

“贺。”

喜喜先叫出声来。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把眸子转过来，照旧一身墨色的衣裙，底边压着一簇一簇松叶的纹路。

“给你。”

喜喜小步挪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个竹青色的袋子，送到贺手里去。

少年打开，里边的东西露出来。是块羊脂玉，中间却是血一样鲜艳的色泽，像是墨汁滴进了清水，纹路漂亮，没得任何雕饰，就下头扎着一个红色的络子。

玉佩，是给男孩子戴的。

在外人看来，贺还是那么一个女孩子，所以崔家大人送的礼物也肯定是女孩子用，那么自己送给他一个少年人用的玉佩也是有必要的。

殊不知，喜喜这一番举措在贺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骇浪。

少年的眸色里难掩喜悦，活像春上枝梢，一树一树的花开来，热热闹闹，凉薄的嘴角掀起来，露出那一口洁白的牙齿来，一面笑着，一面已经把玉佩挂到腰际。

在少年从来都是冷然的脸上这是极为罕见的，就像夏日里边飞雪，崔喜喜却只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怎么也止不住笑意，捂住肚子，蹲下身去。

她笑出了眼泪星子，可是到后来的时候，笑声化作了哭声，呜呜呜的揉着眼睛哭起来。

贺去扶，女孩子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掉在他手背，冰凉冰凉，他吓了一大跳，着急地打量起她，可是无可奈何，知道自己错了又不肯先承认。

崔喜喜今儿个就和泪包一样，眼泪没完没了，抽抽搭搭哭作一只带雨的梨花。

最后还是贺败下阵来。

“喜喜，我错了。”

“你哪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