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铛！”

一声巨响，整个录制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发出声音的地方。

节目的负责导演皱紧了眉，连忙喊卡，转过头来看向出问题的摄像师：“徐林！你干什么呢？！”

徐林此时正趴在地上，怀里抱着摄像机。他心中暗道一声好险，艰难地爬起来跟其他人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摄像机没架好，倒了。”

同事林峰走过来帮他把倒下的脚架架好，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再拍一次就好了。”

因为徐林的工作失误，所有拍摄都要重来一次，准备工作就绪后，徐林冲导演做了个OK的手势，导演又瞪了他一眼，才示意拍摄继续。

持宝人于是重新走进来，笑着跟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收藏品，因为是第二次录制，重复的过场重复的台词，持宝人自然也比较敷衍。这次徐林不敢再出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紧盯着摄像机。

他们正在拍摄的这档节目，是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名叫《鉴真·藏珍》。现在来的这个持宝人，拿来的是号称家里收藏了很久的明代字画。因为是非常珍贵的字画，所以用了专门的包装，取出来的时候也是用专门的仪器。

鉴定组的专家们鉴定的时候也会戴好手套，做好字画的保护措施之后才能进行鉴定。因为这种年代久远的古籍字画，每打开一次，对它都是一种伤害。

“粗看这个署名为‘润石’的水墨绫本（注1）楷书《孝经》，润石为明代著名女书法家蔡玉卿（注2）的名子，此帖笔力精遒，一丝不苟，用笔稍带隶书之意，字势有所倾斜，更显得其字用笔险峻。的确很有蔡玉卿的风格。蔡玉卿的小楷是学其夫黄道周的，笔迹几乎可以乱真，但转折的处理是他二人小楷的明显区别之一。此帖上的字苍劲中不乏秀雅清俊，转折较硬，也符合蔡玉卿的用笔。此帖从用色、笔法上都可谓无可挑剔。黄道周曾说她‘字体方整近扁，笔法健劲，风格古拙质朴，十分类似钟繇楷法。不同处是，钟书于古拙中显得浑厚，蔡书则见清健’，这个帖子也的确很符合这个说法。”

说话的人是周朝，节目组重金聘请来鉴定字画的专家，在周朝说话的同时，涉及到一些专业名词的，导演都会让字幕组注意，到时候标注清楚，在播出的时候加上名词解释的字幕，比如现在字幕组就在标注。

“水墨绫本：中国古代绘画作品按质地划分，有纸本、绢本、绫本。其中绫本为绘在绫织物上的字画。不少明清书画家有在绫上挥毫的习惯，但和绢相比，绫更常用于装裱书画。”

“蔡玉卿：1612～1694，名润石，字玉卿，福建漳州龙海人，南明隆武武英殿大学士黄道周夫人，著名书法家。”

周朝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国家书法协会的副会长，据说书画上的成就也很高。可能也正因为他年轻有为，所以很喜欢故意卖关子。

“但是……”周朝皱着眉头指着这个帖子的最后，“从款识看，此帖是蔡玉卿书于庚辰年仲夏，从时间上推算，庚辰年为1640年，也就是崇祯十三年，正值蔡玉卿的丈夫黄道周被抓，遭受沉重打击的时刻，蔡玉卿此时抄《孝经》教育也算正常。但有个问题是，蔡玉卿的作品多以‘闺中名不宜外传’为理由，署的是她丈夫的名字：道周。一直到她丈夫去世之后，蔡玉卿晚年的作品才自署润石或玉卿，崇祯十三年时，她不可能用润石署名。”

说着他又拿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导演对徐林使个眼色，徐林连忙将镜头摇近，将那幅字放大了展现在镜头中。

“综上，经鉴定，这幅字应该是书法水平很高的今人的临习作品，虽然不是价值很高的传世作品，但作为爱好收藏没什么问题。”周朝用沉稳的声音下了最后的判断。

听说不是明代的古董，那人的脸就垮了下来，写满了失望，还颇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可是，这是我家的珍藏啊！”

“从保存的程度来看，的确看得出是悉心保存的成果。”周朝皱了皱眉，尽可能用委婉的语气道，“纸张也专门做过旧，但是如果真的从质地来判断，年份……应该不会超过五年。”

那人脸色更加难看：“可，这不可能啊！好多学了很多年书法的老人们都说是真品啊！这……”他看向周朝的目光里写满了怀疑，“你们，你们会不会看错了？”

其实做节目以来，遇到过各种藏友，都觉得自己家里的是千年珍品，送上来节目的都自信满满，骤然听到这样的真相，当然不可能高兴，还会找各种理由，甚至怀疑专家组的专业程度。

周朝见怪不怪，只是朝着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

立刻就有其他人开口道：“感谢这位藏友，其实收藏古董字画，重点还是自己喜欢。觉得有收藏价值。您手里的这份字帖其实已经很棒了，值得一观。当然了，如果您对我们这边专家鉴定组有怀疑，可以到时候再去一些其他的鉴定机构进行鉴定。”

三言两语，那人终于被打发走了，最后的片段在播出的时候都会剪掉，收工之后其他人都慢慢散了，而只有徐林，一直盯着摄像机，左手手心因为紧握成拳而攥出了一手的汗。

“徐林，你没事儿吧你？”录制结束，林峰收了东西，走过来看到徐林还在发呆，连忙问道，“哎呀摄像失误，常有的事，导演也没太说你，最多扣一两百工资，行了，过去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徐林这才慌忙回神，朝着林峰点点头，笑了笑：“嗯，好。我再检查一下画面，你们先回去吧。”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摄像机上。

画面在那张《孝经》放大的那一刻定格，徐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临摹这个帖子的人，水平真的很高。”

身边有男声传来。

徐林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发现周朝竟然还没走，他也看着摄像机里的画面，叹息道：“真奇怪，这样厉害的书法家，我竟然不知道是谁。”

周朝和他并不熟，他本来就是书法协会的，照理说书法水平这么高的人，周朝觉得自己没道理不认识。他现在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和徐林交流，只是自己感慨而已。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后摆摆手离开了。

徐林看着他的背影渐远，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周朝说，他不知道临摹这个帖子的书法家是谁，但……徐林知道。

其实最开始他摔倒的那次，不是因为没有架好脚架，而是当时给这幅字做特写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很熟悉的细节，内心实在太震惊，才会撞倒了脚架，险些连摄像机都摔了。

徐林可以肯定的是，这幅《孝经》的笔迹，他绝对认识！周朝口中那个“书法水平很高的今人”，就是他已经失踪了两年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