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卫生间洗了个脸，重新扎好了头发，问：“宴书，你看我精神头怎么样？叶子不能怀疑吧？”

“嗯，还成。”她又担忧道：“这事儿还是先别告诉叔叔阿姨了，我怕他们受不了。”

纪宴书这样一说，我又差点掉泪：“我爸妈满心欢喜的盼我俩回去，这都已经推迟一周了，我怕再和他们说不回去，他们会怀疑的。”

“哎呀，能拖几天算几天，阿姨本来就心脏不好、血压还高，那么大年纪，万一承受不住，岂不是更糟糕。”

纪宴书说的对，爸爸妈妈对姜小叶的疼爱是打心眼儿里的。他们工资不高，没多少积蓄，可给姜小叶花钱，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算姜小叶要天上的星星，爸爸都能上去摘。爸爸说了，等我们一回去，就带姜小叶去买钢琴，也不用去上钢琴班，请个老师到家里来教，免得姜小叶风里来雨里去的太辛苦。用纪宴书的话讲就是，我爸妈真是比我自己还惯孩子。

我甚至想，他们是不是把因工作繁忙而亏欠我的童年，全都弥补在了姜小叶的身上。

我抱着姜小叶，和纪宴书马不停蹄地赶赴外科大楼的妇产科。

到了住院部的医生办公室，让纪宴书带姜小叶在走廊里等，我敲门进去问：“请问哪位是凌云医生？”

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放下手里写字的笔，回答道：“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当时就泪奔了：“凌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

凌云递给我一张纸巾，嗓音轻柔富有磁性：“你的孩子怎么了？”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遍，末了，又声泪俱下：“凌医生，我女儿才六岁，还没上小学，才学两年钢琴就已经六级了，漂亮又伶俐，她要是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凌云稍加思考：“姜小姐，你先别吓唬自己，没那么严重。这样吧，我跟群主呼吁一下，这两天让嵩宁的熊猫血尽量都过来做个配对，我们有两百多人呢，肯定有能配型成功的。再不济，邻市的熊猫血我也有认识的，让他们也都帮个忙。”

我一再表示感谢：“凌医生古道热肠，大恩无以为报，我……我送你一面锦旗吧。”

凌云嘴角上扬，莞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再说，我又不是你的主治大夫，你送我锦旗干嘛？哦对，我一会儿先去做检查，要是我第一个就配型成功了，岂不是更好。”

连连道谢，我从办公室出来，纪宴书在一旁踮着脚还往里看，问我：“凌云是个男的？”

“恩，还挺年轻的，看样子应该没到三十岁。”

“听这名字，我以为会是个中老年的女大夫呢。”

我松了一口气：“我把咱俩的联系方式都留给他了，事情有任何进展，他会通知我们。”

回医院前楼的血液科给姜小叶办理住院手续，我这才知道，原来有不少孩子都跟姜小叶一样患上了白血病，只不过具体类型各不相同，姜小叶就算病情比较轻的，毕竟只要移植骨髓就能有活命的机会，而有些孩子，比姜小叶的年纪还小，却只能在医院等死，根本无法医治。

按规定，家长只有在固定的探视时间才能来医院，平时孩子都要一个人住。

姜小叶问：“妈妈，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我耐心解释：“因为医生要给叶子做检查。”

“那我可以回家睡吗？”

“不可以，医生还没检查完呢。”

姜小叶掰着手指，小声嘟囔：“妈妈，你和纪小姨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泪奔，搂着她不撒手：“怎么会呢，叶子是妈妈的小天使、小精灵，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怎么会不要你？”

“妈妈，你离开我那么长时间，总算回来了，现在又要和我分开。妈妈，我会好想你的。”

纪宴书背过身去，肩膀在抽动。

作为一个母亲，我只觉得自己太过于渺小和脆弱，连心爱的女儿都救不了，我原本就残缺不全的世界，更是一片残垣断壁，内心拼命努力构建的坚强，轰然倒塌。

一连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要跑去找凌云好几次，问他配型的结果。

凌云只是安慰我不要急，耐心等待，可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仍是一无所获。

他告诉我，他们的熊猫血互助群已经来了七八十个人做配型，暂时没有合适的骨髓。

看着叶子一天比一天虚弱，连喝水都困难了，我的一颗心就像被一把发钝的刀子割成了千片万片，备受煎熬。

我每日每夜以泪洗面，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只吃半个馒头、喝几口水，嘴角全是疱疹，脸色又黑又黄，早上梳头的时候，掉落了好几根白发。为了叶子，我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纪宴书见我rì渐消瘦，心疼极了。

她特意熬了一锅鸡汤，要给我补充营养，我勉强喝了一小碗，胃就涨得难受。

手机屏幕上显示凌云来电，我迫不及待的接起：“凌医生。”

“姜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终于有配型成功的造血干细胞了。”

我激动的站起身，绕着餐桌踱步，不停地抓着自己的鬓角：“真的吗？凌医生，你是说真的？我没听错吧？是真的？”

“当然，姜小姐，你现在马上来一趟医院，一些单子需要你签字，捐献者也在，你可以当面表达谢意。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后就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

我忙不迭的说：“好、好，我这就去、这就去！凌医生，你千万让捐献者等我一会儿，我……我去给他买些补品。”

“补品什么的，就免了，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就行。人家一听说你女儿病情危急，把手头的工作都给推了，特意腾出的时间。”

我抹了抹眼泪：“那，我这就打车赶过去，谢谢凌医生。”

纪宴书从厨房端着两碗饭出来：“怎么了？”

我七手八脚地拿挎包、穿外套：“叶子有救了，捐献者现在在凌医生办公室等着呢，我赶紧过去给人家道个谢。宴书，你说我买什么东西送人家啊？毕竟这是大事啊，人家肯帮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听凌医生说，人家连工作都暂时搁置了，就为了给叶子骨髓移植。”

纪宴书放下饭碗：“当然是燕窝啊！燕窝补身体最好了。”

我急道：“可是，这个时间药店都关门了，我去哪里买燕窝。”

“药店关门了不是还有商场么，这样，咱俩兵分两路，你去医院，我去帮你买燕窝，明天一早你就给人家送去。”

我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一路小跑进了外科大楼、上电梯，等赶到凌云的办公室，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我忘了敲门，径直推门进入：“凌医生，我来了，捐献者在哪儿啊，凌……”

凌云没在办公室，在窗前站着一个人，听到我风风火火的声音，转过身来。

他这一转头不要紧，惊得我魂飞天外，竟然是陆笠城！而他也一副探究的眼神看我，意味深长。

我的脚步停滞，身体犹如遭受雷劈般动弹不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对……对不起陆先生，我……我找凌医生……”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退到门口拔腿就要逃，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咦？姜小叶妈妈，来这么快。哦，我去查房了。”凌云向我引荐道：“这位就是和姜小叶配型成功的骨髓捐献者，路安集团的陆总，你们刚才见过了哈。”

凌云说什么？！那人竟是陆笠城！竟是陆笠城！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啊！

见我怔怔的不说话，凌云用胳膊撞了一下我：“姜小叶妈妈，陆总是咱们嵩宁的优秀企业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也是姜小叶的幸运啊！毕竟骨髓移植这种事，也必须征得捐献者的同意是不是。”

我机械的说：“陆……谢谢陆先生……”

陆笠城挑了挑眉：“哦，区区小事，不必客气。”

凌云继续介绍道：“姜小叶妈妈，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嵩宁的熊猫血基金，就是陆先生创立的，他每年都以个人的名义拿出一百万来救助有需要的熊猫血患者，陆先生还定期到血站献血，为熊猫血的储备做出非常大的贡献。”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落荒而逃，凌云在后面还奇怪的喊：“姜小叶妈妈，你去哪儿？”

我慌不择路的跑进了后花园，绕了两圈之后迷了路，实在跑不动了，我干脆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这算是老天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么？我本来就和陆笠城势同水火，现在他知道他的捐献对象是姜小叶，还不知会提出什么条件来要挟我。我那好不容易才见一丝光明的天空，又变得昏暗无光了。

可是，不管他提出任何要求，我都必须答应，不是么？不然，叶子就没命了啊！现在，只有陆笠城一个人能救她！

我擦了擦眼泪站起身，下定决心，不管了，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比起叶子的性命，我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纪宴书打来电话问：“初阳，怎么样、怎么样？见到捐献者了吗？我买好燕窝了，还请了假，明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人家帮这么大的忙，必须要好好表示感谢啊！”

我所问非所答：“呃，还……还行吧，没事……那什么，先这样，回家再说。”我迅速挂了手机，生怕再多说一句，纪宴书会觉察到我的异样。

眼下，我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找陆笠城去谈条件。他这个人的做事手腕，我是见识过的，我最怕的就是他迁怒于我，不救叶子了。

回到妇产科办公室，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陆笠城还在。

凌云又不见了踪影，这样也好，我说话还能方便些。

我深呼吸，硬着头皮说：“陆先生。”

陆笠城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的说：“我还以为，你会很有骨气的不接受我的帮忙呢。”

我实话实话：“是，我确实这样想过……”

陆笠城立刻起身：“哦，那好，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我急忙拦在他前面：“陆先生，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由于我的动作过猛，身体直接贴在了他的胸前。本就是初夏的季节，天气开始炎热，再加上我浑身是汗，白衬衫已有了汗渍，带着潮湿贴上他，一瞬间的碰触，我窘得脸颊滚烫，双手无处安放。

陆笠城取笑道：“也不是纯情少女，怎么还害羞了？”

我一时赧然，忙连连后退：“陆先生，对……对不起，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陆笠城一摊手：“我说过，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救你女儿，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立刻说：“我不会让陆先生白付出的，礼品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送到你公司去。”

陆笠城故意凑近我，在我的脸上呼气：“好，那我就等着，看看……你送什么给我。”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我万分疲倦，瘫软在床上睡到昏天暗地，吓得纪宴书差点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