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吧？”丁晓一微仰下巴示意前方。

“过吗？”石云低头死盯手表。

“我觉得过了。”丁晓一继续抬高下巴、加强语气。

“我觉得也就一般吧。”石云继续死盯手表、打死不认。

“你确定？”丁晓一把刚刚经历了“七上八下”的毛肚，从肆意翻腾的牛油火锅夹到手里早就配好的油碟里，裹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蒜粒，吹都不吹一下，呲牙咧嘴地就往嘴里塞，毛肚出乎意料的脆弹鲜嫩，让丁晓一的眉毛都跟着劲歌热舞起来。

“你的鸭肠早就超时了，换一根儿吧。”她开始涮烫第二块毛肚，顺便“坏心眼儿”地提醒石云，石云脸上本就强撑的镇定终于是挂不住了，他不再用那块已经缩成一团的鸭肠掩饰自己，而是一把揪住妄图逃窜的王新雨，面带微笑地凑到他的耳边低吼，“我让你弄个北欧风的冷餐自助，你给我弄得这是什么鬼！”

是啊，这都是什么鬼啊！

拼命往天花板上甩饼的印度阿三、明显不会看人脸色的土耳其冰激凌小哥哥、现场制作三文鱼刺身的鬼畜霓虹大厨，外加穿着女仆装甜甜喊着“主人”的女装大佬，他们跟面前这口足够她躺进去煮自己的超大火锅、不远处堆成小山的烧鸟一样，组成了群魔乱舞N次方自助，丁晓一有些怀疑这是石云对于上次briefing会议的“报复”！

五分钟之前，六家广告公司的提案全部完成，石云表示初轮筛选的结果会在72小时内书面送达，现在已经在大厅为大家准备好了宵夜。

“各位请尽情享受，绝对让你们印象深刻！”石云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丁晓一只当他采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可当她看到眼前一切的时候，只觉得石云谦虚得不能更谦虚了。

这是宵夜吗？就算是，也是从宫崎骏的动画里原封不动搬出来的，丁晓一觉得现实跟魔幻世界之间的界限都被模糊掉了，她愣了起码半分钟才发出第一声赞叹的惊呼，唐濯更是一路尖叫地冲向大厅最深处的香槟喷泉，要不是有工作人员拦着，他能跳进去喝个一醉方休，其他见多识广的广告人也个个眼睛发直，拿着手机拍个没完没了。

“我一共才批了五万的预算，你哪来的钱给我整出这么多花样！”石云捏着王新雨的肩膀来回摇，“刚刚拿到风投你就给我这么折腾，你不想活我还想呢！”

“不……不是我，是……是冯总干的！”王新雨成为叛徒的那一刻，心里想的不是“我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叛变革命了”，而是妥妥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冯京墨？”石云手上的劲儿松了，王新雨赶紧挣脱“魔掌”，“他人在哪儿呢！”

“石头，你找我啊！”冯京墨正好趿拉着双澡堂子拖鞋，吧嗒吧嗒地往这边溜达，他身上的灰衬衣皱皱巴巴的，纽扣却一路扣到了最上面一颗，裤子明显大了一个码，松垮垮地挂着胯上，却还是短了一截，脚踝都露在外面。

“我刚烫好了一壶梅子酒，”他冲着石云摇了摇手里的酒壶，然后从裤兜里翻出一个酒盅就往石云手里塞。

“现在不是说酒的时候，”石云火气不小，却还是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我问你，你……”

“你先等一下，”冯京墨冲着准备找他兴师问罪的石云作了个暂停的手势，顺手又把酒壶塞到他手里，然后拽了拽衬衣、提了提裤子，努力想要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石云忍不住要发作，却发现冯京墨居然姿势僵硬地冲着他身后的丁晓一点头致意，而后表情僵硬地开口。

“晓一，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他一贯懒洋洋的语调，一下子变得跟小学二年级的学生朗读课文似的，就差脑袋也跟着左右开晃。

“我也没想到啊，冯大哥居然跟石云在一起工作，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丁晓一最多也就刚上四年级的水平。

“我也这么觉得，哈哈哈。”冯京墨笑出了诡异的节奏感，然后停顿了起码5秒钟，“……王姨一直想请你到家里坐坐。”

“这不是工作忙，腾不出时间嘛。”丁晓一说得情真意切。

“理解理解，要是有时间，还是去看看她吧……她想你的，总在我面前提起你。”

“一定一定，让您在中间这样费心，真的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

丁晓一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石云站在中间，捧着那壶梅子酒，左看右看、右看左看，这两个人从动作到神态都跟外交官在新闻发布会上答记者问似的，拘谨客气得不行，可彼此的称呼却又相当亲密。

丁晓一居然叫冯京墨“冯大哥”？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石云试探地去问丁晓一。

“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丁晓一转身就“逃”，连手里的油碟都忘了放。

冯京墨伸手拿过石云怀里的酒壶，石云错步拦住他，防止他也趁机尿遁，“你别想走！”

“我就没想走，”冯京墨学着香港武侠片里的大侠模样，潇洒地仰头就往嘴里倒，石云见他练习过好多次，次次都是化身喷壶，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幸好他躲得快。

“你跟丁晓一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石云嫌弃地把餐巾塞到冯京墨手里。

“咳咳……她是我妹妹。”冯京墨咳得跟个虾米似的，半天才倒过这口气，说出了一个能够引发无数歧义跟引申义的名词。

“妹妹？什么妹妹？”石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异父异母的妹妹。”

“异父异母？”石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过同母异父、同父异母，这异父异母是什么情况？

“对，异父异母，”尿遁的丁晓一归来，她指了指冯京墨，“冯大哥他爸去年年初娶了位的新太太，你知道的吧？”

石云点了点头，他还去参加了那场婚礼，冯京墨的那位继母据说已经50多岁了，但是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刚出头，比起前来参加婚宴的众多晚辈还光彩照人，衬得那些女孩灰头土脸的，他当时在台下坐着，看着新娘款款而行，怎么看怎么觉得跟丁晓一有点像，还好事地拍了张照片发给丁晓一，说她如果50岁也能有这样的魅力，那……

“难道她是你的……”石云不敢说。

“没错，那是我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