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刚将奶奶的衣服洗了，正在后院晾晒，就听到黑将军的狂吠。

她放下衣服盆子，绕到前院，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卓呈森穿了身黑色的夹克衫，灰白的牛仔裤，凌乱的头发被清晨的山风，吹出了毫不掩饰的男人野性。

“卓老师。”

林玥亮嗓子吼了声。

卓呈森转过头来，看到林玥，眼睛定了半秒。

林玥今日一身苗寨民族特色的服饰。

上为素净的粗布麻衣，下为蜡染麻布花裙，色彩较淡，花饰不多，却衬得那张脸明媚动人，隐隐有前世之形神。

“卓老师，你怎么来了？”林玥有点惊讶。

卓呈森掏出手机，比了比，“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他看着她，眸中难掩关切：“怕你出事。”

林玥：“谢谢卓老师的关心。”

“手机没电了。”

可能是刚才洗衣服时，在充电没注意。

卓呈森没说什么，跟着林玥将衣服晾晒完。

他看了眼几大盆子的衣服，挑眉：“这些都是你洗的？”

林玥点头。

卓呈森帮忙将衣服抖开，摊在木杆上，看着她：“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林玥动作一顿，说：“我奶奶。”

她晾晒完衣服，端起大木盆，卓呈森下意识帮忙将剩下的几个拿上，令人转身，向楼上走去。

她语气不咸不淡，像是谈论一件很平常的事，“奶奶双腿瘫痪，老年痴呆，不宜行动，平日都是二姑给奶奶送三餐。”

卓呈森盯了她一瞬，说：“奶奶没住到二姑那边？”

林玥轻笑，声音带着无奈：“奶奶想要守着屋子，直到生命尽头。”

卓呈森不言语了。

因为他从中听出了几分意味。

奶奶可能真的是没多少日子了。

这吊脚楼虽然面积不小，飞檐斗拱，雕栏画栋，但因为人气的少，显得格外沉静。

碧绿的瓦，碧绿的竹楼，碧绿的青石板，一切浓郁的绿，像掩映在青山绿水中的一块翠绿的玉石，透着幽幽清冷的光。

卓呈森跟着林玥到了主屋，看到一个苗寨服饰的老妇人坐在走廊竹椅上，微垂着眼，目光迟缓而空洞，甚至林玥喊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

那眸远看有浑浊，静看又似古潭，吸纳万物。恍若脱离了虚虚幻幻的尘世，置于浩荡的虚空，莽荒静止。

林玥细语软调的和老人说着什么，老人并未反应，可是林玥满脸幸福，乖巧的向老人蹭了蹭，似乎是听到了老人的话。

卓呈森目光盯着老人，她在听什么？看什么？

听山风吹过堂，看白云浮青石。

林玥将木盆放好，在围巾粗布上擦了把手，转身看他：“卓老师，你今晚住在这里？”

卓呈森颔首。

林玥抬头看了眼日头，“快晌午了，我先去做饭。”

“卓老师，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卓呈森摇头，扯唇：“走吧，一起。”

林玥做的竹筒饭。

糯米是昨晚提前泡好了。

将泡好的糯米塞进竹筒，再将芭蕉叶卷进竹筒口子塞紧，驾到架子上，开始烧。

卓呈森也饶有兴致，洗了手，过来帮忙。

架子上的竹筒呲呲冒着热气，混合着米饭的香甜和竹筒的清香，使得厨房充满温馨。

卓呈森翻着竹筒，随意问了句：“你父亲呢？”

林玥双眸瞬间黯然，掩饰不住，低声说：“地震去世了。”

卓呈森盯着她：“那母亲呢？”

林玥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笑：“殉情了。”

卓呈森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凛起眉头，盯着林玥看了半晌。

林玥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怜悯，想到过往的家人，心底微抽了口气，淡淡的语气笑道：“卓老师，都过去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卓呈森薄唇紧抿，眸底的柔和将林玥团团笼罩。

他淡然起身，站在厨房中，窗户和门扉透进来的光影都被他颀长的身影拉长。

奶奶吃不了米饭，林玥熬了粥，喂给老人吃。

等林玥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两点。

下午三点多时，一个瘦脸妇女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进了屋。

看到院中悬挂的衣服，才知道是林玥回家了，听到厨房传来男人的声音，妇人脸色微变，悄悄地猫着腰凑近厨房，揭开窗户的帘子，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妇人笑的谄媚，扯着嗓子吼了声：“林玥回来啦？”

正在擦洗厨房的林玥一怔，回头看到二姑端着碗，笑眯眯的盯着她。

有意无意的目光往卓呈森身上扫。

林玥语气淡：“二姑。”

林怀凤是典型的农村村妇，肤色呈现黑土色，还涂了紫红色口红，看着林玥洗刷竹筒，说：“老婆子吃了吧。”

林玥点头：“吃了。最近几天二姑不用端饭来了。”

林怀凤揉着腰埋怨：“那就好。哎哟，我这腰不好，走山路也恼火。”忽的，笑意盎然地盯着卓呈森，满眼亮的和看女婿一样，“哎，这是你男人，怎么不和你二姑介绍介绍？”

“二姑！”林玥脸色不好，“不是，这是老师。”

卓呈森讶然，喊了声：“您好。”

“好好，小伙子长得贼帅了，叫什么？”

林玥：“卓老师。”

“好好。”林怀凤拉着林玥的手，挤眉弄眼的拍了拍，“今晚来我家，我做点吃点的，招待小卓。”

林玥没好气，抽出自己的手，看着林怀凤扭着腰离开，才幽幽地看了卓呈森一眼。

卓呈森一愣：“怎么了？”

“卓老师。”林玥失笑，“没什么，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林玥提着口袋给表弟买的零食，带着卓呈森走山路去林怀凤家。

林怀凤家虽同是山上，但其实离山下挺近，吊脚楼就修建在河边。

两人过河，看到两个少妇正在洗衣服。

林玥认识，那两个都是没有读书，早结了婚的，其实和她年纪差不多大。

不远处看到林玥就开始吆喝：“林玥回来了。”

“卓老师，我和她们聊会儿。”林玥和卓呈森打声招呼，就加快脚步，趟着石块走到洗衣服的大石包上，“小凤，小青，你们的娃咧。”

小凤说：“还没放学。”

小青皱眉：“今日放学倒是挺晚的。”

两人自然也看到了林玥身后站在不远处的卓呈森，随即暧昧地朝林玥挤眉弄眼。

那姑娘说了什么，林玥便脸色一红，飞快地回头瞅了卓呈森一眼。

卓呈森听不懂她们说了什么，大该是侗族方言。

林玥瞪了两姑娘一眼，便朝着他跑来，身后两姑娘敲打着砧板，唱起了山歌。

走过河边，便是下山的路。

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那些被压倒的青草，便成了铺路的工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倒是很快就走到了林怀凤家。

林怀凤家砖瓦房。

家里两个小的娃读书，大的还未嫁出去，也没什么钱。

这房子是地震时援建的，到现在倒是还未粉刷。

早在林怀凤回来，就告诉了大姐吴春芳，林玥带来了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这会子吴春芳戴上银饰，穿上银衣，浑身的银片闪着光彩，娉婷伊人地守在路口的桑葚树下。

粉面含春，杏眸送秋波，倒像是待嫁闺中的女子见到了心上了。

而看到卓呈森英俊到整个苗寨都找不出第二个人的脸，明显是让吴春芳心仪极了，一双杏眸就差长在卓呈森的身上。

林玥面上微热。

不知是尴尬还是怎么，偷眼觑了下卓呈森，却发现他面上并未有多余的表情。

林玥只能尴尬的咳嗽了声：“大姐，这是卓老师。”

吴春芳见了卓呈森就像羞答答的玫瑰般，一张脸化了妆，娇艳欲滴，林玥看了眼，心底莫名不是滋味。

林玥又给卓呈森介绍：“卓老师，这是我大表姐，吴春芳。”

卓呈森淡淡颔首，面容清隽，并无太多情绪。

吴春芳满脸通红地躲在林玥身后，偷眼瞄卓呈森，声音软语莺啼：“快进屋吧。”

“阿妈早就做好饭菜了。”

“大姐。”林玥将手中的零食袋子提给吴春芳。

吴春芳弯唇一笑：“哎哟，还买啥子东西哦？”

“给黑牛买点零食。”黑牛是吴春芳二弟，正在阳光小学读小一。

吴春芳提着食品进屋，就被刚从厨房出来的林怀凤拉住，往隔间里藏着说悄悄话。

“怎么样？”吴春芳激动的攥住吴春芳的手，“闺女，看的上不？”

吴春芳陷在自己看到卓呈森后的迷迷糊糊中，面上露出一丝羞涩，心底暗喜，面上却勉为其难点点头：“还行吧。”

“不过。”小伙子虽然长得不错，整个县城都没一个比这个小伙子帅的，林怀凤担忧的是不知道他的家境如何。

“不知道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林怀凤严肃起来，拍拍吴春芳的肩膀，“长得帅没用，要他配得上你村花这个名头，找机会和林玥打听打听。”

那男人一身破旧的夹克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看的出来家境可能不太好。

吴春芳心有自信，得意一乐：“行了，我知道了，阿妈，我先出去招待他们。”

几人坐在院中，有串门的大婶看到卓呈森和林玥，立即笑盈盈地朝吴春芳道喜：“小芳子，这是林玥给你带回来的上门女婿啊？”

吴春芳不言，等于默认。

再看她一脸羞涩，大婶落在卓呈森身上的眼神暧昧至极。

卓呈森面色发寒，还没曾考虑到竟然还有这种境地。

好在良好修养的他，实在拿这种事做不出理论，只能面色不变，任由那位大婶左右评判。

林玥额头突突的跳，只能在卓呈森身边解释了句。

“卓老师，抱歉啊。”

卓呈森神色淡淡，似乎被纠缠的那个人不是他，回的轻描淡写：“不是你的原因。”

林玥很想反驳：“不是的，是我的原因。”可是难以启齿。

吴春芳其实是有未婚夫的，叫周民成。

周民成以前是村子里的能干的小伙子，在县上弄些小买卖，和吴春芳小日子过得滋润。

五年前的地震，使得周民成被埋在废墟中，抢救出来时，已经断了气。

周民成的死还和她有些关系。

因为周民成不是为了救她父亲林怀安不会再次跑去危楼，以至于被余震掩埋在废墟中。

而父亲林怀安也没有救出来。

父亲本是残了一条腿，在地震中没有跑出来，还断送了周民成一命。

吴春芳对她们家应该是有怨恨的，但毕竟是亲二姑子。

不论二姑对奶奶如何，她对二姑一家有感恩和愧疚，也答应了替吴春芳找个好男人。

不过，这只是戏言，吴春芳长得娇美，是苗寨最美的女人，哪里需要她介绍？

她当时也是碍于愧疚，却没想到让二姑一家误会了。

二姑一定是以为卓呈森是她带回来介绍给大表姐相亲的了。

林玥正眉心紧蹙，打算想个合适的话，给二姑解释清楚。

就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林大婶。”

“林大婶。”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娃，急匆匆地跑进院中。

林怀凤听到动静，走出厨房，认识这是黑牛同学，擦了擦手，说：“怎么了这是？”

阿木哭腔抖着，惊惧未过：“林大婶，你快去救救黑牛吧。”

林怀凤一听儿子有事，就变了脸色：“我儿子怎么了？”

阿木和几个男娃一起哭喊道：“黑牛被后山的豹子拖走了。”

林怀凤险些晕倒，吴春芳连忙将林怀凤扶住，急切道：“阿妈。”

“阿妈，你没事吧？”

林玥脸色严肃，语气略急：“你可看清楚了？”

被怀疑的阿木极力证明自己没看错，还将一只小胳膊伸了出来，果然看到了一块被动物舔了一槽的手臂，正掩映在深蓝色的粗布中，血肉模糊。

“是啊，我看清楚了，是豹子。”

林玥心一沉，“带我去。”

阿木小脸吓得惨白，微微后退了下，摇了摇头。

林玥瞪了眼小孩，被卓呈森握住手腕，林玥猛地挣开了卓呈森的袖子，就准备往外面跑。

卓呈森面色清寒，将林玥的手臂禁锢住。

他看向小阿木，“方便说下位置吗？”

阿木怔怔点头。

卓呈森听完便朝林玥道：“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林玥双目圆睁，猛地抓住卓呈森的袖子，一急：“卓老师。”

卓呈森扶下她的手，近乎宠溺：“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