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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左右相反

徐林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开始洗碗的时候才回答周朝的话:“哦,对,我家人不爱在客厅摆这些。书房里倒还有一些。”

周朝先是抬起脚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有些犹豫地问道:“额,那个……”

察觉到他的动作和犹豫,徐林已经明白了过来,他笑了笑:“没事,你想去看看就去吧。”

“可以吗?”

“真没事儿!”徐林看出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其实我不是很在意这些,我爸妈留下来的东西,有时候我也希望多几个人能看看,你可以随便翻翻,到时候把东西归位就是了。”

徐林倒不是觉得周朝会拿走或者怎么样,只是他对妈妈的离奇失踪始终心里有一份疑惑,觉得妈妈可能给自己留下了什么线索,所以家里的东西一直都在原位。

听到这话,周朝抬起头看了看徐林的表情,他其实好字画成痴,只要有机会当然想去看看,再加上徐林的妈妈……很可能和源流组织有关系。想到这,周朝不再犹豫,走进了书房。

徐林洗碗的时候却忍不住发起了呆,因为仔细算起来,自从妈妈失踪之后,他竟然没有带过谁来家里,以前和爸妈交好的朋友,见到自己的时候会问候几句,但也不会提出要来家里做客。周朝竟然是这两年中,来家里的第一个客人——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客人,因为他来到这里其实是个意外。

“徐林,我问你件事儿!”

周朝的声音让徐林一下回到了现实,他回过神应了句:“嗯?怎么了?”

说着,他擦干了手,也朝着书房走去,见周朝正在看一副字,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妈妈临的文征明的《千字文》。

《千字文》原名为《次韵王羲之书千字》,是南北朝时期的周兴嗣编撰、一千个汉字组成的韵文,据说当时梁武帝为了教诸王书法,命大臣从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中选出了一千个不重复的汉字,但是这一千个字拓出来之后,发现互相之间没有关联,记起来非常困难,所以梁武帝又命令周兴嗣将这一千字编成有意义的句子:“卿有才思,为我韵之。”

周兴嗣的确很有才华,他竟一夜之间将这一千个字串联成了一篇内涵丰富的四言韵书,这让梁武帝赞不绝口,自此《千字文》流传于世,流传到21世纪,已经有1400多年。相传周兴嗣因为一夜成书,用脑过度,第二天已经鬓发皆白。(注:基本来自于《梁史》中的记载,部分引用唐代《尚书故实》的艺术加工。)

《千字文》语句平白如话,第一部分从天地开辟开始讲,讲述了人类的早期历史和商周时期的盛世,第二部分则讲要修身要孝顺父母知错就改,第三部分讲的是京城都邑的繁华,第四部分讲的是田园生活的恬淡……是很多人的启蒙读物,很多人觉得《千字文》的文采是远超《三字经》等启蒙读物的,当然,对于学书法的人来说,《千字文》不但是启蒙读物,更是学习书法的范本,很多出名的书法家都非常钟爱写千字文,比如智永和尚、怀素、宋徽宗、赵孟頫,当然还有文征明。

徐林走上前,缓缓开口道:“我妈以前常说,文征明作为书法家,恐怕始终缺了一点天分,但是他真的是勤奋,最后把小楷练到了非常厉害的地步。据说文征明每天习字,是要先至少写十遍千字文来热热身的,十遍千字文啊,就是一万字啊,但是我妈很钦佩他这种方式,说自己十遍恐怕有些难,但是一遍是可以的,所以她每天习字之前也会先写一遍千字文,我从小到大看到过她写的好多千字文,这个应该是……”说到这里,徐林顿了顿,眼神闪过一丝淡淡的哀伤,“这个应该是比较近的了,她失踪之前写的。”

“每天至少一遍?”周朝的眉头皱紧了,他修长的手指指向那幅千字文的某个地方,“这里的左右两个字,是反的吧?”

大概每个习书的人,千字文都是绕不过去的坎儿,无论学的是篆书隶书还是楷书行书草书,甚至不管是硬笔还是毛笔,都一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练习千字文。连几岁的孩子都能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路背到龙师火地鸟官人皇”,像周朝这种,则是早就把这千字文的所有内容都烂熟于心的。

徐林闻言一愣:“反的?”

他这才将目光看向周朝手指的方向,念出了声:“左通广内,右达承明?”徐林皱了皱眉,“原文是右在前吗?”

周朝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徐林:“喂,你该不会连《千字文》都不会背吧?”

徐林干咳两声,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又不是什么书法家,而且记性也不好,我小时候其实不太喜欢背这些东西,诗词歌赋统统不擅长,就那个什么《说文解字》,家里很多版本,我妈妈会给我讲一些字的由来啊什么的,因为可以从形状讲起,我能稍微记住一点,其他的嘛,”他顿了顿,“我背下来也没啥用啊!”

“这句我不会记错,原文应该是右通广内,左达承明。”周朝不再和徐林纠结他会不会背《千字文》的问题,他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掉书袋,“就是说向右通往广内殿,向左到达承明殿,在汉朝著作《三辅黄图》中有描写,说‘建章宫中,西则广内殿’、‘未央宫有承明殿’。西洋地图讲究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但是我国古代是相反的,我们是左东右西上南下北,建章宫和未央宫都属于汉朝长安城里著名的“汉三宫”,还有一个是长乐宫。长乐宫是刘邦居住的地方,未央宫则是萧何主持修建的奢华宫殿,到了建章宫就规模更加庞大,号称千门万户,宫殿比未央宫还要高大。《千字文》中的广内殿就在建章宫的右边,承明殿在未央宫的左边。广内殿是皇帝收藏图书典籍的地方,承明殿则是皇帝会见文武大臣的地方。”(注:部分资料来自于古诗文注释网。)

周朝的手指在那副字上似有似无地敲了两下:“我有点不太明白,既然阿姨——我是说你妈妈,她只要习书,就会临写或者创作一遍千字文,那她应该非常熟悉这个内容才对,我听钱老说她记忆力很好,模仿能力超强,是因为记错了还是笔误?唔,可能是我有点太吹毛求疵了,如果是日常临写,其实笔误的可能还是挺大的,就算是现在看王羲之赵孟頫米芾文征明他们这些大书法家的字,也能看到一些字其实是有错误的,只是非常少。”

“不……”徐林却坚定地摇摇头,“不会是笔误。”

徐林挠挠头,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妈妈并不追求在书法界的名气之类的,临写也好创作也好,都是修身养性的爱好,所以她其实并不在意涂改,她基本上有错误的地方都会改的,喏,你看这张。”

说着,徐林打开抽屉,翻出了一幅妈妈之前的创作:“这个是写的一首苏东坡的诗词,竹杖芒鞋的芒写错了一点,她是写完之后发现的,因为这个是答应了要给一个书画杂志刊登的,所以这张就废掉了她重新写了一张,原本只是一件小事,但我妈妈还专门在这个字下面打了个叉。”

“真是个严禁的书法家。”周朝看着那个“×”开口道,“这种小失误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当时应该是运笔出了一点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周朝歪着脑袋,突然对自己都有点失去自信,用手机查了一遍《千字文》的内容,指着屏幕给徐林看:“但是我真的没记错,这个真的是左右相反的,也可能是她写完没检查,或者从一开始就……记错了?”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从一开始就是记错了,那这得错了十几二十年啊?

“她还有其他的《千字文》留下吗?”周朝实在是好奇,“额,那个,你别误会,我就是额,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徐林却摇摇头:“没了……”

“啊?”周朝有些惊讶,“可你不是说,她每天都……”

“嗯,每天至少写一次,”徐林叹了口气,“可她会定期清理,这些东西她是不肯留的,也不会卖出去,我爸爸的临习作品也是一样,其实外面有不少人是愿意花钱买的,但是他们都是定期处理掉。我妈妈她……失踪之前,就只剩下这些东西没清理,我反复确认过的,《千字文》,的确只剩下这一个。”

“那可真是巧了,”周朝有点无奈,“竟然好巧不巧,只留了个左右相反的。”

徐林也笑了笑:“说来惭愧,这些东西我反复都看过不少次,但是没发现过这个,要不是你说,我到今天还不知道呢。不过啊,说起来,其实我小时候我妈妈……啊!”

徐林突然整个人怔住,站在原地甚至有些颤抖。

“怎么了?”周朝见他这样,连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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