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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园中默然
天花患病者隔离的地方是京城里一个早已荒废的偏僻园子,快到园子附近的街道都设上了关卡,贴明了告示,告知百姓们那里是关押以染天花者的地方,让他们莫误入。
终一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着因天花而萧条的街道,心中感慨万分。
一个天花,就把整个京城弄得天翻地覆了,这天花到底是有多可怕啊!
终一从马车上下来时,周围的兵将脸上都已系上了白色的纱巾,显然是为了防患天花的感染。沐之初亲自把他领进了园子,园子内的兵将安排的更为细密,终一猜测应该是为了防止半夜有人逃脱。
走进后院,就听见园内哭喊的声音传出。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大夫,求你救救我吧!我家还上有老下有下。”
········
终一看着那些躺在地上就一张草席铺着的人儿,神情有些复杂。他嘴巴抿了抿,还是忍不住的对着前面继续行走的沐之初问道:“为什么就这样把他们安置在这?”
“地方不够,加之他们病的太重,活不了多久了。”沐之初淡淡道。
终一微微垂目叹了口气,黯然跟着沐之初往里走。余光总是忍不住的瞟向身后的这些人,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和他们一样吗?
最后沐之初把他安置在一个单独的小屋,还特地叫来了园里的大夫给他看病。大夫说病情尚轻,不算严重。
终一此刻听了觉得有些欣慰,在外面听不觉得,到了这里,反倒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就是对比心理吧!跟没病比,觉得糟糕,跟比自己病重快死的人比,觉得幸运。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终一想着想着就疲倦的睡了过去。一天的折腾,对他这个病体已经是超负荷了。
翌日清晨,终一睡得昏昏沉沉之际被一阵阵的哭闹声给吵醒,他无力看着墙上,以后怕是每日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他努力的用手撑着床沿想起身,可是全身使不上劲。
“有人吗?来人啊······”终一用嘶哑低弱的声音喊道。
许久还是不见人来,他便用手肘抵着艰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才一鼓作气的站起身,扶着墙沿往门口走去。
出了房门,药香四溢缠绕在鼻尖,终一贪婪的吸允着这在他认为好闻的药香,精神为之一震。
“哎!世子,你怎么出来了?”昨日给终一诊脉的那名齐大夫端着药走了过来。
“屋里太闷,想出来走走。”终一露出惨白的笑容。
齐大夫看了看四周苦笑道:“走走,往哪走?”
这时,一间屋子里带着面纱的两名兵士将一个尸首抬了出来,嘴里还念叨:又死了一个!
院子里躺在地上的病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呻yín惨叫着,看到被抬走的尸体,又是哭声一片。
终一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黯然的垂下目转身走回了自己那个尚且清净的小屋。
齐大夫喂终一喝完药,又细细诊断了他的病情,微微的叹了口气,坦白的说道:“世子的病似乎比昨日更加的严重了。”
“我知道!”今日醒来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
“齐大夫,这天花难道治不好吗?”终一低声询问道。
这话让齐大夫沉默了下来,他是否该跟这个才九岁的孩子说实话。
似乎知道齐大夫的顾虑,终一面无所惧的说道:“齐大夫,我都已经到这了,最坏的打算自己也都料到了,您就对我交个底,实话实说,不必藏着掖着。”
“天花,暂时还没有研制出可用之药。想要痊愈,靠的只能是自身,不过这个几率非常小,十个人里面也许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终一本来活动的手指顿了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还是有机会。”
齐大夫疑惑的看了眼终一,是他没表达清楚还是世子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怎么只听到好的,直接把坏的忽略了,难不成他就一定觉得他是这十个中的一个,这自信哪来的。
看着齐大夫带着不解的情绪离开房间,终一笑了笑,自言自语念道:“如果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活下来,那真的只有等死了。”
夜晚的园子到处都点满了盏盏灯笼,给这个原来空寂的园子增添了几分热闹,只是那些凄惨的哭声,在暗夜传开有些瘆人。
屋内油灯燃烧,终一安静的坐在床上看着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医书,没办法,这个地方也只有医书可看。刚开始看是抱着打发无聊,不让自己有时间胡思乱想的心态,可是看着看着,他渐渐的入了迷。
他接触着这个他从未触碰过得行业,觉得很是新奇,从医书中他发现有些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东西,竟都可入药治病救人,这彻底引起他求知探索的知识的心。于是他从白天看到了黑夜降临,在这当中,他也算了解到了天花。
天花是一种传染性,死亡率极大的病,病情迅猛的话,七日可致死,慢则拖个十天半个月。当然也有向齐大夫说的那样少数痊愈的,终一从书中了解到痊愈后的人终身都不会再患此病。
为什么得过后就终身不会再患这个病了呢?终一看到这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好似抓住了什么关键,但又感觉什么都没有,最终脑袋昏昏沉沉的迷糊睡了过去。
“不要,不要······”终一看到满院子里的人都死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他恐惧万分,拼命的想逃出去,可怎么都逃不出,整个人变得绝望。
突然一种刺骨的冰凉惯透全身,令他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面对突兀的强光眯了眯眼,原来这只是场噩梦啊!其实他心中还是怕的,不然也不会梦见那些。
“醒了!”一个瘦弱娇小,穿着皱巴巴衣裳的小女孩拿着手帕站在他床前喊道。
终一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她,半天才晃过神,惊喜开口说道:“是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终一在街上救的那位妇人的孩子,也正是因为她们他才会在这。
“你怎么会在这?”终一问道。问完终一就后悔了,自己怎么忘了,她们也是天花感染者,不在这在哪。
“你娘呢?”终一又问道。
小女孩的眸子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终一隐隐猜到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和他年纪才一般大的小女孩,因为此刻他的心绪也是一团乱麻。
小女孩也很好,不再说话,继续用冰凉的手帕替他擦拭着额头降温。又从不远处的桌上端来一杯茶,小心的扶他起来喝。
后来齐大夫来了,他才知道,昨晚后半夜他发高烧,烧的整个脸都是通红,是这个小女孩把他拽来看病,又一晚上不眠不休的用冷手帕给他降温。
这难道就是古人常说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当初救了她的母亲,现在她又来还恩照顾自己。
这日他的病情变得有些凶猛,时而寒战时而高热,身上痘也急剧增加,这可把齐大夫极坏了。毕竟他的身份不同常人,要是要个什么闪失他也不好交差。庆幸,入夜十分,他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中间他昏迷时刻听说定远侯世子沐之初也来过,对着齐大夫是威胁加利诱了一番,总之就是一句话务必保我平安。
话说成亲王府这边,就在终一被送走的那天,成亲王府就被皇上下令给圈禁了,理由是为了防止成亲王府中也有感染天花的人,要等太医一一确诊才行。
太医怎么确诊?这天花有十天半个月的潜伏期,他也不敢保证这些人现在没有,将来就不会有,于是成亲王就这么一直圈禁着。对此,成亲王未发表一句意见,可朝中凡是聪明点的人,都在皇上此次的一系列动作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成亲王府被圈禁的第三天,京城里就闹出了一件大事。在京郊一直由成亲王统率的玄武大营,一夜之间,营中的将领纷纷进京,来到了成亲王府。
那一群肃杀之气的将领策马在成亲王府口翻身下马时,着实把负责看守九门提督的人给吓坏了。有甚胆小者还抽出了刀,迎来玄武大营不屑的讥笑。
“你···你等,这是要干嘛?”为首的问道。
“我等要进府!”一穿着暗黑色盔甲的壮汉朗声道。
“皇上有旨,为了防止成亲王府有感染天花者,不得进出。”看守的说道。
那壮汉横了他一眼,冷声道:“那我们进去了,不出来便是。”
说完,众人就齐刷刷的大步流星的往王府里走去。守卫兵士眼神相互犹豫的连连后退,不敢过硬阻拦。
退无可退,退到门槛时,兵士们艰难的站在那。
“让开!”玄武大营的将领们眉宇中都散发着肃杀之气。
守卫们身体微颤,脚步却未挪动。
“哼!”壮汉冷哼一声,直接用手拂开挡在他身前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身后的将领一一如此。
就这么他们明目张胆的闯进了皇上下令圈禁的地方,事后皇上也没做出任何反应。京城里的人再一次认识到成亲王背后的能力,想动他,以后都要掂量掂量他身后的玄武大营。
“咳咳!咳······”李终一躺在床了不少,终一脸上上剧烈咳嗽着,这几日他基本都没有下过床,身体情势每况愈下。
小女孩用手把他的头微微抬起,温柔细心的把杯中的水喂入他嘴中。
干痛发痒的喉咙瞬间舒服的神态也缓和了许多。
终一长舒一口气,侧头看着这几日昼夜不分照料着他的小女孩,道:“哎!跟你在一起几日了,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默然。”她淡淡道。
“漠然?为什么起个这样的名字,这显得多么寡情冷漠。”终一皱眉喃喃道。
默然被他逗笑了,解释道:“是沉默的默。”
“沉默的‘默’,默然。”终一再次念道。“果然是人如其名。”跟着她呆在一起还真有着默然的心安。
“你也会死吗?”默然坐在床边突然沉沉的问道。
“哈哈哈!”终一哈哈大笑起来,不一会后因为情绪多大的激动又引发起了短暂的咳嗽,“咳咳···谁告诉你我会死的,你不知道吧!我的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成亲王,成亲王知道吗?在战场上敌人听到这个名号都闻风丧胆。”终一脸上洋溢着自豪,看着她,情绪高涨道:“我作为成亲王的儿子怎么会被这小小的天花难倒,那我简直太丢我爹的脸了。”
默然好像觉得终一似乎说的有理,赞同的点点头。
看着默然单纯的相信,本来是自我安慰的终一心里倒也生出了那么几分冀盼。
一间小小的屋子,两个小小的人儿,在这被与世隔绝的地方彼此温暖的照耀着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