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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可想过死时模样
谢垣被关在这间连个小铁窗都没有的牢房中已有七日,其中每日晚间享一个时辰的鞭笞,一个时辰的脱骨,再一个时辰的抽筋,又一个时辰的胖揍,所谓胖揍,就是三五个手粗脚粗浑身粗的人一起,不施展任何法力的,拳脚相加,实打实揍他一顿。
然后给他足够的饭吃,吃完睡觉,黑白颠倒。
我瞧着那何风筠并没想让谢垣去死,只想折磨羞辱他,否则也不会顿顿肉饭充足,那就是给他补充体力的,好受得住他接下来的酷刑。
七日后,何风筠亲自过来招待谢垣,我此时也才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长相,剑眉,细长眼,鹰钩鼻,薄唇时常抿着,一张脸上显尽了冷凝,活脱脱一副世人欠他八万吊钱的讨债鬼模样。
他将谢垣两只手臂吊起来,十分不要脸的问:“谢知言,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谢垣除了第一日说了两句话之外,再往后便就哑巴似的闭上了嘴,日日漠然,吃喝正常,也如厕,就是眼神涣散,不聚焦。我好奇于他忍耐的程度,他竟是这般能忍之人。
而让我更加惊讶的是,我再一次感受不到他内心所想,我就琢磨着,估计又要转性了!
先前他这般时瞅着大抵是个忍耐性极好尊严极强之人,若一切由他主导那兴许是会有一番翻手云覆手雨的作为,但眼下这个状况,我倒宁愿谢垣仍是那个满不在乎于无奈之下尚且自在的大傻瓜。
如此便不由有些担忧,然则,往后也不知这出话本子到底是何走向。
我那主人,脑子里装的就是跟常人不同,做得个梦境还这般七扭八歪,七弯八绕,七拐八拐,乱七八糟。
我以为他就此都不会再开口了,未料却在何风筠问候了他之后,喉咙里发出了许久都未发出的声音。
“嗬嗬……”
我吓了一个激灵,这是什么动静?
何风筠笑道:“看来是过的还不错,竟还有力气笑。”
他那哪里是笑?我感觉何风筠也有点缺心眼儿了。
然后,谢垣开口说了句话:“吾今日所受,来日必百倍讨还。”
唔,谢垣果真转了性,一点都不可爱。
何风筠眼中也闪过惊讶,近前几步望他,“传言红尘的那位阿言是个连字都认不全的凡夫俗子,不过今日一见倒是发现,传闻不实啊!”
谢垣掀起眼皮也将他望了一望,忽极其突兀道:“何山主,怪不得红尘瞧不上你,就这副讨债鬼的模样,便是拿你整座合谷山去下聘,也会被扔出来。”
“你……”
噫,转了性的谢垣,其实也是不错的。
何风筠变脸很快,情绪收放自如,刚被谢垣挑起来的脾气转瞬就被压了下去,非等闲之人可以比之,手中的鞭子甩的啪啪直响,忽然一鞭子抽下去,谢垣遮羞布似的衣服就又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渗出来,“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落在了我手上?”
谢垣牙齿紧咬,堪堪忍过去这一下疼痛,便又开了口,“你以为你能关吾到几时?”
何风筠狞笑道:“你且先过了这一时再说罢,我能关你到几时?”两鞭子又抽过去,“到死!”
后面便再无言语,鞭子一下快过一下,谢垣之后也再不发出任何声音。
何风筠今日怕是卯足了劲儿,接下来的抽筋脱骨并着胖揍,没有假他人之手,他全都自己干了。
一系列招待过完后,谢垣已然变成了一滩拎不起来的烂泥。
我无痛无觉,但眼见着谢垣日日往鬼门关里走,什么都过一遍后,日日又松松垮垮的被里面的大鬼小鬼发善心给送回来,也是有些不忍睹,委实过于惨烈了些,而今日更甚。
也不知此刻受这般折磨的到底是谢知言的躯壳还是谢垣的魂魄意识,若是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
唉,我对他不起,他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因我引导。但也仅仅是对他不起,多的便再没什么了。
我没有心,便也没什么愧疚之感。
我只是在他每次挨打时,抱住脑袋不听不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谢垣日渐憔悴,饭也顿顿都吃,但精神就是不济,若只是些皮肉之苦倒也罢了,偏那日之后,何风筠纵着春花,打骂过后还会来给他一通诋毁羞辱,将对主人的恼与恨,一并都喷在了谢垣的头上。
她心中妒忌主人,怨愤何风筠不要她。
我真是替她脸红,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副什么样子,何风筠又不瞎,放着主人不要,要她?连我都知道两人相互瞧着舒服是有多么重要,她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真比谢垣镇子上的那些愚民还要蠢,愚蠢至极!
除开何风筠外,谢垣对谁都一概不理会,全当看不见。
我一直担忧着他会如先前那般脾性大变后晕厥过去,但他除却萎靡不振外,余下的约莫也同平素差不大多。兴许是他有了前一次的经历,体内有抗体了?这可真算是一大奇事了!不过他不晕就是天大的好事,不然真不知那何风筠会丧心病狂的将他弄成什么鬼样子!
但他到底缘何会转性?我初初去镇子上找他时,已然将他了解了个底朝天,浑身上下不过凡夫俗子,他家祖上八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农民,且下面当差的也同我讲了,他家往后的八代子孙也约莫都逃不过这般命运,穷命是铁定的了,据说是他们祖上得罪了下面管事的,挨了诅咒才如此。
至少前后五百年里,指望祖坟能冒青烟来个出类拔萃的后代是指望不上了。
可他谢家的祖坟到他这一辈好像还真的冒了一股青烟,生出来谢垣这么个……不知所谓。
又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主人的缘故,许是她对下面管事的威逼一番,给了谢垣一个不一样的路子。
再或者,谢垣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主人造就的梦境所致。
可能性太多,想的我脑瓜仁怪疼。
不管了,反正我只是个看戏的,你看哪个看戏的能把自己给带入进去,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又约莫过了半月,何风筠已经想不出新花招来折磨谢垣了,日日如此,都不带换样的。而我从旁观察谢垣也快有七日,这些日子他的变化越发明显,只是被他有意隐藏,倒有些头脑,懂得藏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暂时对付不了何风筠的千斤顶。
可他最近几天的变化怕是有些藏不住了,整个人从气势上就跟之前不是一个段位的,且有了将近一个月堪称千锤百炼的毒打熬炼,他的身体仿佛披挂了一层铁皮,抗打,耐磨,那些所谓的酷刑于他来讲,越来越像是花拳绣腿。
谢垣的性子也不再如过去那般温吞,益发的沉稳起来。
我瞧着,他约莫是在自己憋着什么大招罢。
也不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若只因这个梦境使然,倒不怎么打紧,等他有朝一日自梦中醒来,方可尘归尘土归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若是因他本人使然,那可就有点玩脱了,要是他能在梦中一梦到死,便该驰骋驰骋,该把谁掀了就把谁掀了,但他要是从梦中走出去了呢?至时如果他想起自己的仇家,寻上门去,在太平地界掀起腥风血雨,可不就成了个千古罪人?
日日想着这些,可是愁煞了我。
何风筠这些日子不知去了哪里,来的都是他手底下的人,那些人倒不足为惧,道行低微只知道完成他们老大交给的任务,至于谢垣突然间为何那般耐造,那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春花与何风筠一同消失,不知是不是主人打上了门来,若果真那般,兴许至时还能来个里应外合。
许是真不能偷偷在背后提谁,一提就给提来了,何风筠将牢门打开,一旁有人点了根蜡烛,那蜡烛不知是个什么材质,甫一拿进来,竟如夜明珠般明亮,晃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谢垣微微眯起了眼,缓缓抬头。
不知为何,从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我,竟感到了一丝丝凉意。
何风筠道:“我听闻,你最近过得不错。”
谢垣道:“何风筠,你活了这许久,可有想过自己死时会是个什么光景?”
何风筠摇头,笑道:“这还真不曾,不过你眼下倒是清闲,为何不想一想你死时会是个什么光景?”
谢垣不为所动,道:“吾倒是替你想了,”不等何风筠说话,他又道,“千刀万剐,刀刀不致命,流干最后一滴血,面容俱毁,分尸于大荒各处,焚烧成灰,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最后一字尾音尚未落下,何风筠面色仍在几变,谢垣却忽然间拔地而起,整个人如同一根尖锥般直指何风筠,屈指成爪,不带丝毫迟疑的先向他的脸抓去。
然何风筠亦非吃素之人,谢垣虽是出其不意,但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即便动作仍有些慢,可却不妨碍只守不攻,他整个人如风般向后退,任凭谢垣如何欺近,愣是碰不着他的脸。
我已经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情急之间,谢垣忽然变幻招数,指尖掐诀,一团黑色火焰猝然窜出,直直朝何风筠的脸上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