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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龌龊的黑幕
夕阳斜照下,魏留的眉眼口鼻越显硬朗冷肃,下巴处有一圈青色的胡茬,看上去便如他的人一般坚硬。极薄的玄色衣料,同色系的发带,一头乌发规规矩矩地散在背后,纹丝不乱。
华采幽猛然惊觉,自己实在是太过放肆了。一个握有绝对生杀大权的人,即便由于一时兴起或者是别的什么目的而和颜悦色甚至放低身段,都只不过是暂时的。如果因此就得意忘形,当真以为自己有了资格可以与其肆意谈笑乃至于还敢使小性子发脾气,那都是不折不扣的找死行为。
虽然她的确是对莫名其妙病了这一场心有不忿,但依了她素来的性子,倒也根本不至于会如此的恼怒,给人难堪。之所以会这样,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柳音,那个被三品大员糟践的乐师,那个一身洁白的男子,那个即便死了还要承受非议怀疑被再三调查不肯放过的人……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道理,只不过心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憋闷……”华采幽于是立马调整心态放软态度,面上还带了几分凄楚,让大病初愈面容憔悴的她竟平添了些许的柔弱可怜:“就当是我依然高烧未退的胡言乱语吧,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魏留见她这副模样,便也收敛了适才的不悦之色,语气平淡如水:“你是因为马武,所以才会对官府中人有了成见,尤其面对我这个此地最大的官儿,更加不由自主便带了抵触情绪,是不是?”
华采幽心不在焉拨弄杯盖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一抖,暗自吸了口气,方苦笑着开口:“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这就是所谓的害群之马吧?”魏留摇了摇头:“马武做出这等丑事,的确该死。他也确实死了,官府也并没有包庇。而且,他的身后名一片狼藉,顺带着官府的颜面尽失,难道,这些还不够偿一个小小乐师的命吗?”
说到最后,他语声下沉尾音却是一扬,面上无甚表情眼中却深不见底,于是华采幽的手又抖了两抖。
她垂了眼帘没有做声,魏留便也不再继续,端茶抿了一口,放下起身:“总而言之,此事已经了结。你好好调理身子,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管华采幽的惊讶,潇洒洒扬长而去。
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转瞬消失不见,华采幽抱着脑袋呻yín:“有没有搞错?还来?!”
魏留前脚走,裘先生后脚就晃了进来,顺手拍了拍半死不活的华采幽的后脑勺:“他怎么你了?”
“干嘛只能是他怎么了我,就不能是我怎么了他?”
“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民不与官斗,所以你只能乖乖的被怎么,而完全没希望去怎么。”
“……你平时就是用这种欠死的口气在外面跟别人打交道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乃是我这行的基本技能。”
“……我好歹也是你老板,居然骂我是鬼?!”
裘先生大袖一甩,坐下笑道:“看来城主大人很关心你呀,丢下几个随从自个儿跑来私会美人。”
“不过看在你叫我美人的份上就不与你计较了。”华采幽用手撑着脸斜靠在桌边:“他们还在查那件事儿呢?有完没完啊,死都死了……”
“毕竟是个官府大员,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哪里不明不白了?难道还想查出个为国捐躯的结果不成?再说了,查案自有公门捕快,何劳他城主大人亲自出马?依我看,根本就是借查案之名,行风流之实!哦对了,他们在这里的开销没赖账吧?”
裘先生不由的笑出声来:“这世上有两种钱最不能赖,一个是死人的钱,还有一个就是喝花酒的钱。放心吧,都是现结的。”
“那就好……”华采幽有些心思不宁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好像知道是我们在暗中对付那个姓马的死鬼,而且,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知道是正常的,不高兴也是正常的。倘若对此一无所知,或者对咱们的做法毫不在意,这位新任城主未免就太糊涂了。毕竟,事涉官府的脸面,而‘销金楼’这次也委实太过张扬了些。”
“那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华采幽顿时很是自责:“都怪我,非要逞一时意气,万一因此而连累‘销金楼’遭到猜忌打压的话,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裘先生偏首看着她,目光幽深:“你真的在乎‘销金楼’的好坏么?”
华采幽一愣:“当然在乎啊,怎么说也是我名下的产业。”
“这样啊……”裘先生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今儿个正好心情不错,我且跟你分析一下目前的情势吧!话说那马武执掌五万护卫军,素来因功高而狂傲自大,对老城主尚不怎么放在眼里,何况这位自幼离家无甚威望的新城主。他恰在这新老交替的节骨眼死了,难免就有了几分微妙之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怀疑是新城主下的手?”
“不排除这个可能。反正甭管什么事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捕风捉影妄自臆测,通常无凭无据的很快便也就会平息。而倘若够聪明的话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给自己添些莫测高深的光环。至于咱们的新城主,则还从这件事情里看出了自己手下官员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何种不加掩饰的地步。其一,这案子的现场取证尸体检验以及最后了结的速度快得简直匪夷所思,摆明了是六扇门成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弄成铁案;其二,我们不过弄了几个人扮作曾受过马武欺凌的苦主去喊冤,满城文武便有一半趁势群起而攻之,最后竟生生将马家从雍城赶了出去。这些至少都说明了一点,有人想要马武手里的兵权,并且定要斩草除根。”
华采幽听得目瞪口呆:“照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帮凶?!……哎不对呀!”猛然一拍桌子腾身站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认为柳音是受人指使的?!”
裘先生冷哼一声:“跟妇道人家,而且还是个暴脾气的妇道人家讨论这样深奥的事情,实在是失策啊失策。这世上有一招,叫做借机发难,你懂不懂?”
华采幽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我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嘛!……所以,那些人只是利用着这件事为由头,而我们则推波助澜帮了一把手。”
“基本上是这样,当然,官场里的那一套龌龊黑幕我也不是很清楚,会不会有隐藏得更深的内情,也只有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裘先生旋即端正了神色:“跟你说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要提醒你,城主大人带着亲随这些天频繁出入‘销金楼’,所接触的几乎都是之前与柳音有过来往而且关系还不错的姑娘。虽然没人知道你何时与柳音有了交情,不过你在这件事情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足可以证明你俩的关系匪浅。而最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有些怀疑柳音的来历。”
“所以,才会故意来接近我……”华采幽苦着一张脸显得无比郁结:“我跟柳音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而已,哪里有什么关系匪浅,真真儿是冤枉。”
裘先生一笑:“怕什么,清者自清。折腾了这么些天什么都没查出来,我估计城主大人也差不多该打消疑虑,或者另寻它途了。”
“嗯,他刚刚倒是说了,此事已经了结。”华采幽想了想,又抱头哀嚎:“既然都了结了,那干嘛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裘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非,对你有意?”
“城主和老鸨?嘿嘿,你还真幽默。”
“得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事儿你自求多福吧!”
华采幽连忙一把拉住起身欲走的裘先生衣袖:“讲点儿义气好不好?你跟我说了那么多吓人的话,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该如何去应对他呀?”
裘先生回答得轻描淡写:“多长几个心眼呗。”
“……你当我是比干,还七巧玲珑心?你倒是长出几个来给我瞅瞅?”
裘先生像是对待小狗一样摸了摸华采幽的脑袋:“你好歹也是雍城最大的青楼的老鸨,应该怎么和男人相处,难道还要问别人?要不然,我让老夏来教你?”
华采幽吓得一哆嗦,裘先生收回袖子大笑离去。
没过几天,魏留居然真的来了。
让华采幽欲哭无泪的是,之后几乎每隔三两日,这位仁兄就会来溜达一圈。倒也不做什么,无怪乎喝喝茶、聊聊天或者大眼瞪小眼发发呆,说的也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几次之后,其神出鬼没熟门熟路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到几十年的老邻居那里串门,随时随地想来就来。
而华采幽也从刚开始的戒备提防小心伺候,一点一点放松。偶尔,甚至会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几分舒服惬意。
如此过了月余,歌舞升平一片和谐。
这天,魏留又大咧咧晃了进来,提出趁着暑气渐消气候宜人之际去城郊赏景。华采幽做了老鸨之后还真没怎么出去好好玩过,当下一口答应。
两人并肩刚走出园子,便听一个饱含了十二万分震惊的声音自旁边传来:“油,菜,花?!”
华采幽如遭晴天霹雳,呆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