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流苏的神情并不像是说谎，她红着眼圈说：“早在一年多前，杜若姐姐就被打死了。”

纪嫤知喊道：“不可能！杜若姐姐的武功高强，比表姐都要强上许多，怎么会被人给打死？”

流苏连忙说：“求二小姐不要声张！这太子妃的院子看似奢靡华贵，可是里面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心肠，没人能知道。”

纪嫤知并不想为难流苏，她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苏的嘴唇泛白，她说道：“太子妃生性好动，那年初入太子府，宫中请了教习嬷嬷来，谈及女子的言德工貌，二小姐应当知道，太子妃从不喜文，更别提学习宫中规矩，那时候……太子妃就经常拉着杜若姐姐偷偷练武，后来教习嬷嬷知道了，说什么主子的错失要奴才担，竟硬生生的折断了杜若姐姐的十指！当着太子妃的面，活活用木棍给打死了！”

说着，流苏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太子妃自此之后三天没有吃过东西，把自己关进房门，太子爷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太子妃一眼，教习嬷嬷说是太子妃不服管教，要打死奴婢，太子妃这才出门，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纪嫤知攥紧了拳头：“太过分了！这还有没有王法！表姐是太子爷的妻子！太子爷竟然这么对她？不行！我要去理论！”

“二小姐！二小姐不要！”

流苏跪在了地上，抓紧了纪嫤知的衣袖，恳求道：“求二小姐不要去。”

“流苏！你这是干什么？表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要我坐视不管？”

“二小姐，你去了，只能让太子妃受更大的罪，太子爷根本就不喜欢太子妃，他一心喜欢万贞儿，若不是因为之前杜若姐姐看不惯万贞儿勾引太子爷的模样，出言不逊，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万贞儿？”

纪嫤知愣了愣，她突然想到了那名妩媚女子。

纪嫤知怒火更盛，一张小脸上两腮做红，但是看到流苏这副模样，只能气的坐在椅子上：“岂有此理！”

流苏抹了两把眼泪，说：“让奴婢给二小姐换身衣裳罢，一会儿太子妃要等着急了。”

纪嫤知没说话，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姐姐，之前父亲谈及姐姐入太子府的事情，那神情忧虑重重，原来是为的这件事。

流苏已经拿出了一件朴素的淡粉撒花裙，纪嫤知一边任由流苏替她换上衣裳，一边说：“那个万贞儿是什么来头？你可晓得？”

流苏为纪嫤知解开衣服，说：“这太子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敢说万贞儿的闲话，二小姐问奴婢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在别人的面前说。”

纪嫤知想到那管家的神情，不免冷笑：“怪不得，那管家避讳的紧，你出言打断我，想来是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怕我引火上身？”

“管家当然避讳了，万贞儿原本是孙太后身边的宫女，后来孙太后许是见她伶俐，所以送到了太子爷身边照顾……”流苏低声在纪嫤知的耳边说：“万贞儿如今已经三十五了。”

“什么？”

纪嫤知惊愕的看着流苏，流苏点了点头，纪嫤知的脑海里不免浮现出那个女子的身影，竟不知如今已经三十五岁，而太子朱见深，这个时候才不过十八啊。

“这……这到底是找了一个娘，还是……”

流苏紧忙捂住了纪嫤知的嘴巴，说：“二小姐！说不得！”

纪嫤知掰开了流苏的手，说：“这为何说不得？这太子爷实在荒唐得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就听到太子妃说道：“流苏，你给二小姐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本宫进来了。”

太子妃推门而入，只见纪嫤知正穿着那淡粉色的撒花裙，一脸笑容明媚的问：“表姐，你看臣女穿这件衣服可好？”

太子妃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说：“好，我们家阿嫤也长大了。”

流苏半跪在地上，说：“奴婢给太子妃和二小姐重新看茶。”

太子妃点了点头，命流苏将房门带上。

屋内就只剩下纪嫤知和太子妃两个人，屋内檀香正浓，太子妃坐在了贵妃榻上，说：“阿嫤，你有什么话就直问吧，你从前就是这副性子，什么话都不憋在心里。”

太子妃的神色暗淡，她像是看破了红尘，又像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所有安排。

那个英姿飒爽的吴令婥，不过两年时间，就被深宫折磨的不成人样，毫无生气。

纪嫤知坐在了太子妃的旁边，说：“臣女如今也十三了，本以为什么事情都看得通透，谁知道自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阿嫤何以这样说？”

纪嫤知看着太子妃的眼睛，那眼神中带着真诚：“就像是挂在正厅的那幅王羲之字画，从前表姐说过，王羲之的字固然好，却不符合自己的性格，王羲之的字笔法含蓄，飘若游云，而颜鲁公的字神采飞扬，笔锋更有一股傲人的风骨，表姐喜欢颜鲁公，而不喜王羲之，但却因为那字是太子爷送的，而不得不挂了起来，臣女说的可对？”

太子妃淡淡的说：“那时候年少不懂，现在才知道夫唱妇随，女子应当事事恭顺夫君，方才是正道，才是德行。”

纪嫤知不甘心的问：“表姐当真是这样想的？”

太子妃淡然一笑，说：“阿嫤，我的夫君是未来的天子，而母仪天下的皇后，绝不可能是一个女将军，这个道理，你可懂吗？”

纪嫤知愣在原地，没办法反驳，这么浅显的道理，她当然懂，可当看到太子妃的那双灰暗的眼睛，宛如牵线木偶一样的举止，当太子妃亲口说出这一切的时候，纪嫤知知道，那个骑在马背上，笑声如银铃一般动听的吴令婥，自幼渴望成为女将军的吴令婥，已经彻底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只有太子朱见深的太子妃。

太子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告诉妧知，她与太子爷的婚事将近，原本她的性子沉静，本宫没什么可提点的，但如果她有什么需要的，本宫会尽量帮她筹备。”

纪嫤知敛下眉眼，恭谨的退到了一边，说：“臣女告退，望太子妃一切顺心。”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已经走到了窗前，看着窗外的笼中雀鸟，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