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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当姐姐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徐华农躺在秸秆堆上,拿个破了沿儿的草帽挡着快要西沉的太阳,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打了一下午土坯,身上穿的蓝色棉布背心早汗透了,这会儿累得手指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心里却是难得的痛快。
曹英停薪留职之后,石锦宽把没撒完的气儿都出到了他身上,到了那会儿他才知道曹英是个多能干事儿、多能抗事儿的人,他那时候看到的才哪儿跟哪儿啊。
石锦宽别的本事一般,找茬挑刺儿实属一等一,徐华农干什么什么不对、怎么干怎么不对,从曹英学的东西更被石锦宽贬损得一无是处,他很快成了销售处乃至全厂的反面典型,通报批评是常有的事儿,石锦宽一天到晚变着花样地敲打他,之前那个笑骂着让他从自己饭盒里捞红烧肉的石大哥,再也见不着了。
徐华农本想着忍过这段就好了,可他高估了自己,上礼拜石锦宽开会的时候又把他拎出来一通讽刺挖苦,他一时没忍住,当着整个销售处的人直接怼了他,说他“正经的本事没有,就会耍官威!”
“‘耍官威’?想给我扣帽子是不是?徐华农,你还真是跟着曹英学了一身的歪门邪道啊!怎么着,觉得美和容不下你了是吧?可以啊,你也一块停薪留职,或者更干脆点,直接辞职!”
“我不是……”
“不是什么!”石锦宽厉声喝问,官威耍得炉火纯青,他踱步来到脸色苍白的徐华农面前,手指握上了他的肩膀,开始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好多事情分不清对错,石大哥明白,石大哥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可你也该懂事了,犯了错得知道认、知道改,明白吗?
身边的人都劝他,让他跟石锦宽服认个错服个软,他们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有什么啊不丢人”。徐华农有点心动,“识时务为俊杰”嘛,他听评书的时候听到过这么一句,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可他拎着里家人给他备好礼,人都已经站在石锦宽的家门口了,却怎么也落不下敲门的手,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错的明明不是他,凭什么要他低头弯腰地认错!
礼没送出去却也不能拎回家,他妈要是看见了,肯定又得红着眼嘀咕上好几天,生怕他砸了手里捧着的铁饭碗,而且八成还得迁怒到他爹,“你要是稍微有点本事呢,儿子也不至于让人家欺负成这样!”
徐华农脑子里像是有两只势均力敌的小人在打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搅合得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徐华农思来想去,决定找个明白人问问,今天好不容易赶上石锦宽要相亲心情好,没故意拿捏他,他下了早班,饭都没吃就跑到南苑来找曹英。
不过徐华农没想到曹英会这么忙,他才说了两句,事儿都没说明白,就已经有好几波人吆喝曹英过去看看了。
“……师傅要不你先去忙吧,”徐华农突然不想说了,他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挺大一人了,为一点小事唧唧歪歪没个决断,真不是个爷们!
曹英想说什么,可喊她过去的声音又大了些,似乎是设备安装的事儿,看样子挺着急的。
“哎,马上就来,”曹英扭头应了一声,却没马上走,“着急忙慌过来没吃饭吧?咱们先吃饭,吃完帮英子姐干点活儿,好不好?”
徐华农认真地点了点头,“行,师傅,你看我干点什么?”
曹英扫了一圈,招呼他来到一个正在弯腰打土坯的中年男人面前,那人光着膀子、身上晒得黝黑锃亮,“陈大叔,这是我徒弟,您一会教教他打土坯。”
“这活儿简单,谈不上教,咱们爷们一块干就是了,”陈大叔边说边放下杵头,用脚磕开坯模子的卡子,眼瞧着他弯下腰一提气,三四十斤的土坯就被了搬起来,然后码到了旁边齐腰高的土坯垛上。
曹英随后又把徐华农领到吃饭的地方,给他找来了长条凳、抹干净旧木桌,又盛了碗稠一点的小米粥,才准备去忙自己的事。
“师傅,我……”徐华农捧着热腾腾的粥碗喊了一句,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跟被踢了一脚的小土狗差不多。
“先去吃饭,记着不管什么时候,都别亏着自己,”曹英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臂,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别慌也别怕,你还年轻,没什么好怕的。”
曹英这儿的饭比美和食堂的差了不少,倒不是手艺差,主要是没什么油水,又加上徐华农本身也没有胃口,胡乱对付了两口就想去干活。可他一只脚都迈出门了,又转回头硬着头皮啃了两个贴饼子,毕竟是要干力气活,肚子里不能没食儿。
打土坯步骤简单,就是费力气,陈大叔看徐华农细胳膊细腿的,本想让他负责撒草木灰外加填土,可徐华农闷不吭声地就把杵头抄了起来。
夯实夯实再夯实,整整一个下午,徐华农都在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汗迷了眼也顾不上擦,要不是草木灰都用光了,他还停不下来。
“行了爷们,这些就差不多了,”陈大叔艰难地直起腰,用力锤了两下,才把别在腰上的旱烟袋拽下来,他累得不轻,手都在打哆嗦,还是徐华农帮他划着了柴、点上了烟。
“一下午打上百块土坯,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有劲,”陈大叔羡慕地看着徐华农,“哎,年轻真好啊,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对,‘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这帮子年轻人,可是真敢上好时候喽!”
徐华农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看向眼前高高垒起的土坯垛,土坯跺跟城墙似的绵延出十几米远,他看着看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时代不同了,他年轻又有一膀子力气,就算出去给人扛麻袋都能挣出一口吃的,养活一家人,他有什么好怕的!
事儿想通了,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人自然也就跟着乏了,徐华农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巨响。他还以为天上打雷要下急雨了,赶忙把草帽一拽,直接从秸秆堆上翻了起来,结果就看到曹彦平开了辆大红的摩托车烟尘滚滚地冲了过来。
等曹彦平把车停下来的时候,徐华农的眼睛快粘在那辆摩托车上撕不下来了,大红色的铃木TR125,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别说真车了,就连照片他也就在别人那儿见过一回,“曹大哥,你这车可真是太帅了,我能摸摸吗?”
“喜欢啊?”曹彦平偏腿下车,随手把车钥匙往徐华农怀里一扔,徐华农手忙脚乱地接了好几下才接住,“那骑着溜两圈去!”
徐华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再给您磕了碰了的,卖了我也赔不起!”
“嘿,多大点事儿,随便开,摔了算我的,”曹彦平财大气粗地表示,可徐华农还是把车钥匙还给他,把手在汗湿的背心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去摸铮光瓦亮的油箱,都不敢使太大的劲,就怕蹭掉了漆。
“行吧,那你慢慢摸、慢慢看啊,”曹彦平耷拉着眼皮哼一声,叼着烟卷儿就往车间走。
还没进门曹英就擦着汗迎了出来,当姐姐的脸上有几道黑色的机油,想是不小心蹭上的,跟小猫胡子似的,曹彦平忍不住咧着嘴笑,一声“姐”还没叫出来,曹英就冷着脸把他嘴里刚抽了一口的烟拽下来,扔地上踩灭了。
“姐,我这可是万宝路,进口……”曹英撇了他一眼,他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就是抽着玩玩,真的姐,不信你闻,我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曹彦平边说边扇呼着身上的花衬衫,“其实我也不想抽,就是朋友嘛,大家平常都在一块,他们都会,我不会不显得我不合群嘛,姐你说是吧?”
“理由还真不少,”曹英脸色稍微和缓了点,“抽烟对身体不好,能不抽就不抽,知道吧?”
她抬手呼噜了一把曹彦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头发,“你这头发怎么跟炸了毛似的?坐拖拉机过来的?”
“坐什么拖拉机啊姐,”曹彦平殷勤地把曹英往摩托车那儿带,“瞧瞧,我新买的,日本进口货,马力大着呢,一会儿你忙完了我骑车把你送回城里,最多两个半钟头就能到。”
“你哪来的钱买摩托车?”曹英认真地审视曹彦平,像是不认识他了,“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买卖?”
“挣钱的买卖呗,保证没违法犯罪还不行嘛,现在国家鼓励这个,姐,你不也办了办停薪留职吗?”曹彦平倍儿得意地扬着下巴,“姐,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要有胆子有关系有路子,那钱就跟水似的哗哗往你兜里淌,像你这么开厂挣钱都太慢了,我奕强哥嘛还凑合。”
“你跟赵奕强有联系?”曹英抓住了重点。
曹彦平心虚地抓了抓脸颊,“就……就做生意的时候遇到过两回,姐,奕强哥最近身边多了个女的,好像是姓崔还是什么的,我看跟你有点像,也不是长得像,就是……”
曹英直接打断了曹彦平,“你没正经事儿我回车间了,还好多事儿没忙完呢!”
“有有有,当然有,姐,我知道你想趁现在多囤点原料,冬天的时候好挣钱,就是钱上还稍微差点儿,等中秋完了我就能挣笔大的,到时候我立马送过来孝敬您!”曹彦平冲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曹英心里其实挺受用的,却还想着要敲打他一下,让他别太飘。
“你呀,不给我惹麻烦,我就烧高香了,”曹英用毛巾轻轻抽了下曹彦平的肩膀,“行了,做你的大生意去吧。哦对了,帮我跟苏明说一声,我今天过去找他,就是得稍微晚点。”
“你找他干嘛?”曹彦平的脸直接垮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等你到了他那儿,都大半夜了!”
“我干什么还得跟你报备啊,”曹英知道曹彦平不喜欢韩苏明,但搞不明白为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我在跟韩苏明处对象,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儿装什么傻。”
“韩苏明有什么好的,”曹彦平不敢大声嚷,却不耽误他小声嘀咕,“天底下那么多男人,干嘛非跟他在一块!”
“我可听见了啊!”已经走远的曹英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我什么都没说!”曹彦平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曹英身影一瞧不见,曹彦平就立马叼上了烟,一口气嘬掉了小半根。他哼着歌跨上摩托车,刚要踩下启动杆,就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大高个男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同志,我想问一下曹英是在这儿吗?”
曹彦平一下子就慌了神,都不敢抬头跟那当兵的对视。虽然小白跟他拍着xiōng部保证过,说他们现在干的这个不犯法,可曹彦平心里还是怕的不行,平常走在路上碰见个戴大沿儿帽的,都吓得溜墙根躲着走。
“姐,这……这有人找你!”曹彦平磕磕绊绊地丢下这句话,脚下一使劲,油门猛一加,摩托车蹭地就窜了出去,跟让狗撵了似的。韩苏清眯着眼看向曹彦平狼狈的背影,对曹英的印象又差了三分,有这么个贼眉鼠眼的弟弟,当姐姐的肯定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