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苏明推门进来的时候，曹英跟韩苏清都吓了一跳，他倒是挺淡定从容的，在反复确认曹英并无异样之后，才故作惊讶地看向韩苏清，“二哥，你怎么在这儿？任务已经执行完了吗？”

韩苏清都快让他给气笑了，他抬手虚点了两下韩苏明，“还‘我怎么在这儿’？你这么急吼吼地赶过来，不就是因为我来这儿了嘛！”

“我过来是为了接两位师傅回厂，美和有两台设备需要大调，得有经验的师傅盯着才行，”韩苏明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你在美和还真长进了不少，现在办事儿起码还知道找个由头，”韩苏清是一点面子也没给韩苏明留，直接拆穿了他，“怎么，怕我欺负她啊？”

话说到这份上，韩苏明也懒得装了，“我知道二哥不会为难曹英的。”

他这话让当哥哥的很是受用，韩苏清心想这臭小子还算清醒，知道胳膊肘该往哪儿拐，可他接下来的一句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另外，我也挺担心二哥你的。”

韩苏清张嘴就想反驳，可转念一想，自己刚才确实没占到半分便宜，就冲曹英最后那泼妇样儿，她要是愿意，自个儿今天真能让她给怼得哑口无言、丢盔卸甲。

“既然知道她吃不了亏，你还折腾这趟干嘛？不嫌累啊！”

韩苏清知道韩苏明近段时间特别忙，美和上了一批自动化设备，产能上去了，对工人操作规范的要求也跟着上去了。不过培训工人这档子事儿麻烦又琐碎，还得担责，厂里的干部谁都不愿意接手，就连厂长施压也不好使，事情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到了让韩苏明给揽了过去。

工人培训的事儿他还没忙完，厂里夜校的教员又调走了两个，偏巧还是教英语跟应用化学的，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接手，韩苏明责无旁贷地顶了上去。

这两档子事儿再加上他实验室原本的工作，韩苏明忙得不可开交，已经连着几个月没正经休息过了。

“就这还不算完，苏明那天还跟我说，夜校的教材不行，他想自己重新编，”韩苏雨当时边说边摇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嫌累得慌。”

“就算知道，却还是免不了担心，真正看到我也就放心了，”韩苏明说这话的语气特别稀松平常，曹英正好抬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韩苏明目光灼灼地冲她扬起嘴角，曹英匆忙错开眼神，却还是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韩苏清，顿时觉得自己问这句纯属嘴欠，“你们一边呆着去，别跟这腻歪我了！”

“你不用特意过来的，我还想着一会儿收拾完了，去美和找你，”对于韩苏明的出现，曹英也挺意外的。

他俩正式处对象快半年了，按理说应该是蜜里调油地好、天天腻歪在一块，可两个人都忙，韩苏明忙着应付美和层出不穷的花样，曹英忙着解决建厂的各种琐碎，实在是没有那个条件，不过两个人每个礼拜都尽量腾出一天半天的时间，见个面聊聊天什么的。

“你俩这对象处得还不如没处的时候呢，”许菲菲对此嫌弃得不行，她那天就坐在这间小屋的椅子上，突然坏笑了一下，然后拿手指戳了戳曹英的腰眼，“你跟我说实话，你跟韩苏明亲过嘴吗？”

曹英当时没吭声，脸直接红成了秋天的石榴，许菲菲笑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她勉强稳住自己，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嘴没亲过啊，那总抱过吧？”

“你也累了一天，还是别折腾了，明天有空再过来吧，”韩苏明伸手把曹英反折的衣领给理顺了，然后弯下腰，把下巴轻轻地搭在曹英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耳畔，“我想你了，我能抱抱你吗？”

“苏清大哥还在这儿呢！”在这种事儿上，比起韩苏明，曹英的脸皮实在薄上不少，韩苏明回头看向韩苏清，自家二哥早就忘了部队的纪律，正气呼呼地啃着西瓜，完全没有搭理他俩的意思。

“他吃西瓜呢，没关系的，”屋子本身就不大，韩苏明也没刻意压低声音，韩苏清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韩苏明这是赶他呢，他还偏不走了。

韩苏清气哼哼地又拿起一牙西瓜，一口咬掉了三分之一。小时候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了嘛，现在居然色迷心窍成这样，没出息的样儿哦！

韩苏清到底是知情识趣的，啃完西瓜就出了门，韩苏明如愿以偿地抱上了曹英。他顶喜欢抱着曹英，然后用指尖捻动着她的发尾，耳鬓厮磨地跟她说一些话。

韩苏明有时候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是个典型的唯物主义者，却总在这种时候变得唯心，觉得俩人靠得近了，说的话也会快点溜到曹英心里。

“对不起，我没想到二哥会突然过来，让你受委屈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窝在韩苏明怀里的曹英，声音听起来像猫咪在打呼，“你们家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就这一次啊，再有下次我绝对翻脸！”

要是指戳他心口的手指再多用一点力、最后的尾音没带上笑意的话，韩苏明大概会多相信一会儿曹英是真的在意了。

“好了好了，苏清大哥就是随便跟我聊了两句，你别想太多了，当哥哥的关心你，这是好事儿。”

韩苏明有点郁闷，明明是他做错了，结果又成了曹英宽慰他。

曹英这边半天没听到韩苏明的声音，以为他还在纠结呢，她艰难地仰起头，却发现韩苏明正低头看着自己，抿着嘴止不住地乐。

“……我听到了，”韩苏明突然说了一句，语调几乎是飞扬的，“我听到你说你喜欢我。”

曹英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终于没了那份气定神闲，韩苏明松开了手臂，笑盈盈地握住她的手，“我也喜欢你，曹英，比你喜欢我还要更喜欢你。”

韩苏明赶回美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车刚停稳，车门就被拉开了，外头站在一脸焦急的的黄爱民，“你可回来了，厂里临时要开会，现在就等你一人儿了，赶紧跟我走。”

“要是一会儿有人问你上哪儿去了，别说去南苑，影响不好，”快进办公室的时候黄爱民扭头嘱咐了一句，韩苏明的眉头拧了拧，显然是觉得这事儿没有撒谎的必要。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了，黄爱民还挺想跟韩苏明掰饬掰饬，问问他什么事在他那儿算是有必要。他琢磨不透韩苏明，就他看来，在韩苏明那儿，除了实验跟曹英，似乎什么事儿都无所谓。

钱跟权这两样让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他都没多大的兴趣，反倒是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比如夜校。

黄爱民前天去听过韩苏明的一堂英语课，他耽搁了五分钟，教室里就已经没有空座了，他站在后门边上听完了整堂。英文26个字母，黄爱民都认不全，可一堂课他居然津津有味地听了下来，还学会了两个单词。下课的时候，韩苏明给了他一本手写的油印教材，黄爱民把教材拿回办公室，本想着扔进柜子底，却鬼使神差地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

“苏明来了，过来坐、过来坐，”俩人一进门，孙宏伟就拉开自己左手边的椅子招呼韩苏明，韩苏明点了点头，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黄爱民明明走在前头，孙宏伟却没招呼他一句，黄爱民也习惯了，拉开孙宏伟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上去。

“好了，现在人到齐了，咱们正式开会！”话音刚落，石锦宽就带头鼓起了掌，可掌声还是稀稀落落的，孙宏伟脸色沉了沉，掌声瞬间热烈了起来。

孙宏伟的这个代理厂长干了快八个月了，这八个月以来，美和的效益跟产值就跟芝麻开花似的，一天更比一天高，财务报表漂亮得都能当典范。孙宏伟别提多得意了，走路都带风，他觉得等两年的代理期结束，厂长的位子指定还是他坐。

可上礼拜他去省里开会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理所应当，省里的大部分领导都觉得美和能有现在的成绩，全靠老厂长之前铺好的路，人人都觉得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捡了天大的便宜。

更让他郁闷的是，省领导居然没几个认识他的，倒是个个都知道韩苏明的存在，幸好韩苏明年纪轻、资历浅，压根儿就对他构不成威胁，不然还真是个大麻烦，至于黄爱民，刘宏伟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要干出点让领导注意到他的成绩，最好能在过年之前就看到点成效。再推一款比珍珠美白面霜更好卖的产品？那有什么意思，在领导们看来，那不过是走老厂长走过的老路，没什么稀奇，而且大半成绩也是算到韩苏明头上，孙宏伟知道自己得另辟蹊径！

“咱们国家正在进行四个现代化的建设，需要进口大量的先进设备，没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怎么能行？同志们啊，这可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儿啊！”

孙宏伟边说边把桌子捶得咚咚响，“现在就只有出口创汇这一条路可以走，咱们美和现在在省里也算是挂了号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掉链子。”

“厂长，咱们现在做出口是不是稍微……急了点？”黄爱民怎么也没想到孙宏伟大晚上急着开会，居然是说出口的事儿，他知道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跟位置，最好不要说这种泼冷水的话，可他实在忍不住，“咱们的珍珠美白面霜在国内的护肤品里头，确实算品质不错的，但是跟国外的真心没法比，竞争力太……”

“哎，黄副厂长说的这是什么话，‘狭路相逢勇者胜’，还没开打就认怂？那可不行！你得有信心，得对自己有信心，更得对苏明有信心，苏明可是留学回来的专家，有什么好怕的！”

孙宏伟两句话就把韩苏明架得高高的，他早看出韩苏明不爱钱也不爱权，就特别看重自己的声望，要不然他干嘛花那么大力气讨好工人，又是培训又是上课的，耽误工夫不说，还一分钱不多挣。

现在他韩苏明是美和最受爱戴的干部，提起韩专家，工人们个个竖大拇指，他要是不主动接下这个担子，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研发不出好东西嘛？怎么对得起他“韩专家”的名头啊！

“我同意黄副厂长的意见，”别说孙宏伟了，就连黄爱民都没想到韩苏明会站在他这边，“咱们国家在日化领域的发展上，有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空白期，现在确实正在慢慢复苏，不过整体的发展水平还是相对滞后，跟日化强国之间的差距比较大。就算是咱们勉强推出达到出口标准的产品，在价格跟供货速度上，也不具备足够竞争力。”

“哎，连韩专家都这么说，那看来真的是……”孙宏伟唉声叹气地伸手去拿茶杯，刚端起来脸色就变了，“小彭呢，一天天干什么吃的，水都没了也不知道添！”

他吼得声音极大，整个会议室的人都跟着心中一凛，秘书小彭脸色煞白地从角落惊跳起来，脚步仓皇地拎着暖水瓶就过来添水，却发现茶杯几乎是满的。孙宏伟这边跟没事儿人一样，转头笑眯眯地看着韩苏明，“不过，咱们当年小米加步枪都能打败飞机跟大炮，这技术攻坚应该也不是难事。三个月，我给你三个月，你跟黄副厂长好好干，千万别掉链子啊！”

黄爱民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所有的研究员开会，“厂里已经下了死命令，咱们得在三个月内，研发出一批拥有国际竞争力的护肤品……”

他就只说了这一句，底下的人就神色各异地小声讨论了起来，所有的声音搅和在一起，嗡嗡嗡嗡，听着比一窝苍蝇似的闹心，黄爱民不耐烦地把茶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放，“……先别急着讨论，等我把话说完。这事是咱们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绝对不能含糊，不过厂里的日常研发工作也不能拉下，所以咱们临时分成两个组，一组由韩苏明打头，主攻这批护肤品的研发；另一组暂时由李志远……李志远他人呢？”

“……在那儿呢，”黄爱民眯眼了过去，才发现窝在办公室角落里睡得天塌不醒的李志远。他没好气地上前，一脚踹在他的椅子上，李志远几乎是跳起来的，“……到……到站了？”

办公室里哄堂大笑，黄爱民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到什么站？昨天晚上偷东西去了？怎么困成这样！”

李志远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用力搓了两下脸才稍微清醒了点，“……这不是昨天跟媳妇儿吵架，让她给关屋外头了，这一晚上差点喂了蚊子，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黄爱民在一片笑声中冷下了脸，不过他背对着大家没人瞧得见，他凑近李志远，声音压得极低，“你差不多点，想挣钱没毛病，不过你心里最好有点数，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李志远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那个黄厂长，我从广州带回点好……”

“……这个，另外一组，先暂时由我负责。不过研发新品这个事儿，大家都得放在心上，别觉得是韩苏明一个人的事儿，都给我好好想想，听到吗？好了，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