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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浅粉护眼青春

第15章 留学人选的确定

韩苏明进门的时候,家里正闹成一团,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大姐韩苏雨正冲着丈夫马阳帜抖搂着整卷的报废胶卷,“不是跟你说了好几遍,处理胶卷要小心、要避光,你倒好,大太阳底下直接就拉开看,这下好了,全曝光了!”

“我这不是好奇嘛,”马阳帜笑得异常憨厚,他热得满头大汗,身上的的确良衬衣都湿得贴在了背上,手里拿的蒲扇却一刻也不歇地给韩苏雨扇着风,“都是我的错,小雨你千万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阿雨,不打紧的,不是还有一卷吗?够用了,”母亲在旁边柔声细语地劝着,“小马也是第一次摆弄照相机,出错了也可以理解,你别总欺负他。”

“妈,您又向着他!”韩苏雨气呼呼地一叉腰,“您可别被他那张老实人的脸给骗了,他呀,精着呢,我可欺负不着他……马阳帜,”她转身用肚子撞了撞丈夫的侧腰,“你跟咱妈说说,我欺负你了吗?”

“没,没有的事儿,妈,小雨对我挺好的。”马阳帜笑出了两排大白眼,眼睛就剩下一条缝了。

“姐夫您真是……”正陪着父亲下棋的二哥韩苏清冲着马阳帜竖起了大拇指,“能屈能伸,小弟我佩服至极啊!”

“韩苏清,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了!”韩苏雨过来就要揪二弟的耳朵,韩苏清缩着脖子、捂着耳朵,小幅度地躲闪着,唯恐惹恼了自家大姐。

“姐你别瞎闹了,我跟爸这盘棋正下到关键时刻,孰胜孰败可就在这一子之间了!”

韩苏雨探身看了一眼棋局,“孰胜孰败?”

她嗤笑了一声,“我看你这已经输定了,还下什么呀,赶紧弃子投降吧!爸,您这次又让了这小子几个子儿,五个?六个?不会更多吧?”

“……我这在部队里天天忙着训练,我哪有闲工……时间研究围棋啊,”韩苏青把已经攥到汗湿的黑子往棋盒里一丢,泄气地顺着椅背往下一瘫,“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下棋的那块料,当年苏明才学了不到半年,我就下不过他了。爸,您再等两天,等苏明回来了,让他……”

韩苏清话没说完就突然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还差点带翻了棋盘,饶是马阳帜扶了一把,棋子也哗啦啦地落了满地。韩苏雨让他吓了一跳,刚想说他怎么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就听到二弟朝着门口喊了一声,“苏明!”

韩苏雨赶忙回头,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对方逆光站着,眉眼都是模糊的,只能看出肩宽腿长的高挑身量。

那是苏明吗?她不太确信,这跟四年零七个月之前,她亲自送上卡车的苏明看起来完全不同,苏明还是个孩子呀,门外站着的分明已经是个男人了!

“姐,”她听到了男人喊她的声音,他真的是苏明!

马阳帜看着自己的媳妇像是从梦里突然惊醒一样,抬手就把照相机从自己的手里夺了过去,快步走向来人,他赶忙跟了上去。

“苏明,你总算回来了。你瞧瞧这是你姐夫借回来的照相机,说是要咱们一家人拍个大合照,结果他根本不会用,折腾了半天一张照片没拍照,还浪费了一卷胶卷……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姐夫吧,”韩苏雨说话又急又快,还把紧张兮兮跟着她的马阳帜往前推了推,“姐那年结婚的时候你还在农场,都没回来……”

“姐夫,”韩苏明称呼着大姐身后那个黝黑瘦小的男人,这是他第二次喊一个男人姐夫,第一次还是韩苏雨17岁那年,二哥韩苏清用一本放在父亲书架最高层的《人间词话》诱huò他。

“只要你喊了那个家伙‘姐夫’,我就帮你把那本书拿下来!”

韩苏清说的“那个家伙”是当时每周周六都会来找韩苏雨的高中男同学,韩苏明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只记得他个子很高,总爱穿格纹的西裤跟浅色皮鞋,每次来都会带白巧克力味的曲奇饼。他为人从容有度,说话也很有趣,经常把大姐逗得哈哈大笑。韩苏雨很喜欢他,所以韩苏明也跟着喜欢,很愿意他成为自己的“姐夫”。

可韩苏明喊完他“姐夫”没多久,父亲就出事了。刚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来得更勤了,还说自己有办法把父亲救出来,只是需要一定的资金来活动关系,母亲跟姐姐病急乱投医,很快筹措到了他要求的金额,可把钱交给他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而眼前的姐夫是跟“那个家伙”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看着韩苏明的表情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在局促地扯拽了两下自己的衣裳之后,他往韩苏雨那儿凑了凑,“小雨,你这两个弟弟一个比一个长得体面啊。”

韩苏雨自豪地一抬头,“那当然,可不看看是谁弟弟!不过,苏明,你怎么都长这么高了,上回见你,我记得你才到我这儿,”韩苏雨边说边比量着自己的肩头,“现在你都这么……这么高了……咱们真的好久不见了。”

她边说边努力抬高手臂,手臂有些哆嗦,声音也颤得厉害,韩苏明张开手臂把大姐抱在了怀里,韩苏雨微热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料,他眨了眨眼睛,把眼睛里的酸胀忍了下去,抬眼去看屋子里的其他人。

父母都老了许多,脸上的沟壑纵横,原本漆黑的头发上也落了一层霜白。父亲出事之后,原有的职务被罢黜不说,还不断地批判思想、接受劳改,在碎石厂一干就是七年,身体很快就垮掉了。母亲为了照顾他,便自愿请调去烧锅炉,留下三个孩子在城里互相扶持着长大。

他们三个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丢掉了稚气与娇憨。老大韩苏雨办事周全,老二韩苏清圆润通透,老三韩苏明稳妥冷静,在那个颠簸纷乱的世道里,他们三个硬生生地撑起了一个家。

一屋子人都在伤感,大部分都在流泪,就连暑热的空气都像是被感染了浓郁的酸楚,变得沉重、粘稠,韩苏清第一个受不了这过分的凝重,跳出来打破了它。

他偷偷用掌根抹掉了眼泪,然后一脸嫌弃地看着哭成一团的大家,“一家子齐齐整整的,明明是件开心的事儿,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居然都哭成这样,特别是你,韩苏雨,你瞧瞧、你瞧瞧,鼻涕泡可都蹭到苏明身上了,你们女人啊……”

韩苏雨敲在他脑袋上的蒲扇,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女人怎么了?”韩苏雨哭得脸都肿了,眼睛跟个核桃似的,却还是气势不减。

“……女人好,女人能顶半边天!”韩苏清顶没气节地喊了一声,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都笑了。

“你出国留学的事儿定了吗?”韩苏雨还记得韩苏明在信里跟她提过的,大三下学期可能要去日本留学的事情。

“这几天就应该能出结果吧,”韩苏明往面盆里加了一点水,和着马阳帜带过来的白面说道。

今天家里要吃饺子,猪肉白菜馅儿的,庆贺一家人的久别重逢。马阳帜本来要一手包办的,可韩苏雨说想要爸妈还有弟弟们尝尝自己的手艺,又说这点活儿累不着自己,马阳帜站在厨房门口扭捏了半天还是不放心,非说要帮忙,最后被韩苏雨硬赶出了厨房。

“不会犯什么错误吧?”韩苏雨往切碎的白菜上撒上层盐粒,好让白菜出水。她真的挺担心,毕竟父亲就因为在书稿里写错了一句话,他们一家就落到了那样悲惨的境地,“那可是日本,我总觉得不大好,万一……政策又变了,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韩苏明冲着韩苏雨安慰地笑了笑,“没事儿的,大姐。更何况全校一共才五个名额,不一定会选上我的。”

“就算只有一个名额,那也是你的,”韩苏雨对自家小弟的信心永远是爆棚的,“他们那些人怎么跟你比啊!”

“今天找大家过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最终确定去日本东京大学留学的学生人选,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咱们不能再拖了,今天必须出一个结果,”华西理工大学的副校长刘川仪边说边大力拍打着手边的学生资料,“我也是学化学的出身,跟在座的各位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话自然不需要什么客套话,我实话实说。咱们系的这个名额,可是我硬从机械专业的邢教授那儿抢过来的,老邢现在还不拿正眼看我,所以绝对不能浪费,一定要挑一个最合适的送出去。”

刘川仪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转头看向精细化工的系主任,“老苏,你说说看,你们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好的,刘副校长,情况是这样的。各位老师就这件事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了,目前比较倾向于李志远跟韩苏明两位同学,现在的问题是,支持两位同学的人数对等,匿名投票了好几轮,结果都打平,实在是没办法。”

“势均力敌?有点意思,”刘川仪伸手接过了两个人的档案,他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开始一页一页细细地翻看,“……大家也可以谈谈自己的看法,不用拘束,畅所欲言就好。”

“那我就先谈谈我个人的看法,”系主任第一个站了起来,“我是比较偏向于李志远同学的,当然也不是说韩苏明同学不好,韩苏明同学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嘛。不过李同学的政治觉悟非常高,他在入学之前就已经是预备党员,在大学里更是积极要求进步,把这样的人送去日本,我们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不会被那些腐朽丑恶的资本主义思想所侵蚀。”

“我跟苏教授的想法一致,跟李志远相比,韩苏明的思想觉悟确实有待提高。”

“没错,他到现在入团申请书都没有写,把这样的人送到日本,万一……那到时候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就是啊,思想路线跟政治立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啊,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

支持李志远的老师纷纷点头认同,他们大多是年纪偏大的老教授,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的坎坷与变动,所以很是谨小慎微,行事唯恐出一点偏差。而支持韩苏明的老师大多年轻气盛,他们早就把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政策背得滚瓜烂熟,觉得过去的一切已经是过眼云烟,政治立场在他们这儿已经不是最重要的筹码。

“韩苏明只是年纪小,不够敏感而已,他主持扫盲工作的成绩连省领导都看在眼里……另外退一万步讲,民主人士就不能获得求学深造的机会了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孙老师,这样珍贵的机会,我们可不能冒险啊!”

“这不是冒不冒险的事,究其根本就是你们的想法太陈旧了、太落伍了,改革开放早就开始了,现在已经不是……”

“年轻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很快,会议又像之前的几次一样,大家由气定神闲的辩论变成了心浮气躁的争吵。不过自始至终,一直有一个人独善其身,那人就是去年刚调回学校的崔学yùn,只见他单手支头地翻看着手里的俄文书,整个人像是身处安静的图书馆,旁边的纷乱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刘川仪对于眼前的混乱早有准备,却还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他一歪头正好看着崔学yùn,心里立马有了主意,他用力敲了敲桌子,提高了声音,“崔教授,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啊?”

崔学yùn一开始没听到,还是身边的老师提醒他,他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崔教授,觉得这两位同学谁更合适啊?”刘川仪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问我呀,”崔学yùn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眉毛,“我没什么意见,这两位同学其实都不错、都不错。”

他这种和稀泥的说法明显引发了大家的不满,刘川仪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追问,“随便说说,毕竟你是咱们这儿唯一一个留过学的,你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既然刘校长这么说了,那我就说说,大家呢,就随便一听,不用当真。我觉得大家的思路都有些跑偏了,咱们的精细化工还比较落后,这个大家都认可吧,送孩子们出去就是想让他们把别人的好东西学回来,我们现在需要培养的是真正的专业精细化工人才,而不是……”崔学yùn点了点李志远的资料,咧嘴一笑,“政治人才,这种任务交给政治系就好了,咱们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大家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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