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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喜歡和喜歡
“你要去南苑農場?”韓蘇雨驚訝地看著韓蘇明,連蒲扇都忘了扇。她一直以為農場生活對於韓蘇明來說就是不堪回首的糟糕過去,起碼胡同裏那些返城的孩子大多如此,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兒,“現在?”
韓蘇明把風扇放在了清好的桌麵上,搖了搖頭,“我明天去。”
韓蘇明知道現在走不實際,從家裏到南苑農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距離南苑農場最近的火車站在葵園,而從這兒到葵園的火車一天隻有一趟,還得提前排隊才能買到車票。不過他已經打聽好了,離他家不遠的林業局車隊,每周二、周五都會去葵園拉石頭木材,他早就買好了兩盒煙,準備到時候跟車隊的師傅套套近乎,搭他們的車過去。
“明天啊,我看看,明天是禮拜五……正好你姐夫認識林業局車隊的人,我讓他幫你說說,找人把你送過去。”韓蘇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裏,因為她有更感興趣的事想跟韓蘇明聊。
“今天我才知道方子雯跟你在一個大學裏,這事兒你怎麼都沒跟我提過啊!”
“我覺得沒什麼好提的,”韓蘇明說著就把插頭插進了插座,又按開了開關,電風扇的鐵質葉片由慢到快地旋轉起來,沉寂的空氣被徹底攪亂。
“風可真大啊,比蒲扇涼快多了!”韓蘇雨站在電風扇麵前,抖了抖身上汗濕的衣裳,繼續說道,“怎麼能不提啊,好歹你倆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今天這封電報夜是她特地給你送過來的,要不是家裏有急事兒她就等你回來了……”
韓蘇雨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然後看著韓蘇明,“子雯現在出落得可真漂亮,比小時候還水靈呢,你們學校肯定很多男同學喜歡她吧?”
韓蘇明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那你呢?”
“我?”韓蘇明看起來是真的不明白。
“……她喜歡你,你知道的吧?”韓蘇雨就知道不能跟小弟來這種欲蓋彌彰,索性直接揭了謎底,韓蘇明沒說話,韓蘇雨知道這是自家小弟默認了,“那你呢?喜歡她嗎?”
韓蘇明搖頭,韓蘇雨不信。
“你不就喜歡漂亮的嘛!子雯那麼漂亮,還是你的同學,彼此又知根知底,家境也是好得萬裏挑一,你真就一點也不喜歡?”
“不喜歡。”韓蘇明回答地很幹脆,他的這份幹脆甚至讓韓蘇雨有些羨慕。
她當初嫁給馬陽幟的時候,對他根本談不上喜歡,她這樣的家庭成分出身,按理說是絕對不可能跟根正苗好的馬陽幟在一起的。馬陽幟可是正經的鋼廠工人,六級鉗工,上趕著要跟他的女人不少,可他偏偏在毛巾廠跟鋼廠聯合組織的單身青年聯誼會上,一眼就看上了韓蘇雨。
所有人都說韓蘇雨是攀上了高枝兒,是天上的餡餅直愣愣地掉進了懷裏,人人都讓她好好把握機會。韓蘇雨自己也知道馬陽幟是她能找到的最好歸宿。所以哪怕是不喜歡,她也積極地回應著馬陽幟的追求。
畢竟感情這種東西,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也就有了。
他倆很快扯了證、洞了房,可該有的一直都沒有。哪怕是現在孩子要生了,韓蘇雨也不過隻是有點喜歡他。
馬陽幟是個十足十的好人,街坊鄰居沒有一個人不誇他的,為了韓蘇雨他個老煙槍把煙都給戒了,還養成了每天睡覺之前洗臉洗腳的習慣,在家裏的老人麵前對韓蘇雨也是百般維護,不讓她吃一點虧。可就是這樣,韓蘇雨也不能像他喜歡自己一樣喜歡他。沒人發現這件事兒,韓蘇雨一直都演得不錯,可她自己總覺得自己狼心狗肺,問題是感情這種事兒,根本不受她的控製,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韓蘇明不解地看著情緒突然消沉下去的大姐,可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韓蘇雨就像沒事人似的衝他笑了起來,“不喜歡就不喜歡,什麼時候遇到喜歡的,帶回來給姐看看,姐倒要看看你那個‘頂漂亮頂能幹’的姑娘是個什麼樣!”
“那個,蘇明啊,昨天拉貨的時候貨給裝多了,把車胎給壓爆了,送廠裏修去了,今天咱去不了葵園了,”魏老三搓著滿是石灰的手跟韓蘇明賠不是,曬得黝黑的臉上浮起了一層紅,“真是對不住啊蘇明,你等兩天,下個禮拜我一早就捎著你過去。”
“下個禮拜?馬大哥可是說蘇明有急事,你一杆子給人家支到下個禮拜,這不是耽誤事兒嘛!”
蹲在水池邊,正拎著膠皮水管衝著自己身上煤渣的小孫插了一句。
“哎呀,瞧瞧我這個記性,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魏老三這下更不好意思了,本來就微駝的背自然也直不起來了,他無措地抓了抓臉頰,麵上露出些難言的窘迫。他能在車隊幹活也多虧了馬陽幟幫忙,一直以來都想謝謝他,結果給錢人家不接,送禮人家也不要,逢年過節登門拜訪,難得帶點家裏的特產,結果人家回的禮比自己帶的還重。現在好不容易托自己幫個忙,還陰差陽錯地沒幫上。
“沒關係,還是謝謝您,”韓蘇明客客氣氣地朝魏老三點了點頭,從書包裏拿出兩盒煙塞到他手裏,“這個您拿著,我自己去葵園吧。”
“蘇明,這我不能要,我真不能……”魏老三想把煙還給韓蘇明,哪有沒辦成事兒拿人家東西的道理,結果韓蘇明飛身上車,自行車一下竄出去老遠,他想攆都沒法攆。
終於把自己衝了個差不多的小孫把水管子往池子裏一扔,起身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抬手從魏老三那兒拿過了一包煙。
“喲,還是大前門呢!”他把煙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眯眼看著韓蘇明越來越小的背影,彈了彈舌頭,“蘇明還真是跟他姐不是一個性子,說話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魏老三伸手把煙搶了過來,在身上蹭了蹭煙盒上沾的水珠,沒好氣地開了口,“你想說什麼?想說蘇明現在是大學生了,是幹部身份,瞧不起咱們這些大老粗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沒有的事兒,韓老師家裏出來的孩子,哪一個都是提出來都是人尖尖,絕對不會幹這種看人下菜碟,你少在這兒胡咧咧!”
“嘿,我就隨口說了一句,你怎麼還惱了,我這不是逗悶子嘛,”小孫舔著臉衝魏老三樂,眼睛一直瞄著那兩盒大前門,“不過我跟你說,我們院裏可出了這麼一位,還隻考上了個中專,一天天的恨不得拿鼻孔眼兒看人,什麼東西!”
他倆聊得不亦樂乎,至於韓蘇明的那句“自己去”,誰都沒放在心上。畢竟到南苑農場小300裏地,一多半都沒修路,隻有人踩馬走給踏出了的一條羊腸小道兒,騎自行車去的話,再快也得一個白天。
韓蘇明卻打定了主意,他回到家裏往書包裏塞饅頭的時候,韓蘇雨好奇地問了他一句這是要幹嘛,他就實話實說了。
“你要騎自行車去?”韓蘇雨驚訝極了,從二弟去當兵以後,韓蘇明就開始幫著她當家了。韓蘇明早慧、心思重,當姐姐的有時候想不到的,他都能思慮周全,打他懂事兒以來,就沒做過這麼出格的事兒。
“嗯,我明天就回來,”韓蘇明往水壺裏灌滿了涼白開,拿起手電筒就朝外走。
“蘇明,你……”韓蘇雨端詳著韓蘇明,總覺得這事兒不太對。
“……你是要去看什麼人是不是?你喜歡的那個女孩是不是在那兒?”即將成為母親讓韓蘇雨變得更加敏感。
韓蘇明承認了,他看著自家大姐難得笑得有點羞澀,“我要去見她,然後明明白白地告訴她,我是真的喜歡她。”
韓蘇雨有點高興,自家小弟天天頂著一張無欲無求的俊臉,跟誰都隔得老遠,站在人堆裏都像是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上,方子雯那麼俏麗的小姑娘,他卻看都懶得看一眼,眼下這是突然開竅了?
可她看著韓蘇明檢查自行車的側臉,卻覺得他沒自己想的那麼高興。
韓蘇明是早上不到九點出發的,他剛騎過葵園,天就已經黑透了。他打開事先綁在自行車車把上的手電筒,一束昏黃的光線宛如一柄利劍,劈開了密不透風的夏夜,也照亮了車輪前坑坑窪窪的小路。
往日的夏夜都有徐徐涼風,今天的風卻完全不見了蹤影,像是被什麼人給偷偷竊走了,順帶著被竊走的還有韓蘇明慣常的冷清。他身上的單衣早就讓汗濕透了,汗水順著鬢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已經連著騎了三個多鍾頭,一下也沒歇,整個人就像是上足了發條的玩偶,有著使不完的勁兒,腳底下也是越蹬越快。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曹英。
在距離南苑農場不到五裏地的地方,有片不小的荷塘,韓蘇明離得老遠就聽到了連綿的蛙叫,此起彼伏,一聲比一聲大。他又餓又渴,實在是堅持不住了,索性在池塘邊停下車喝了兩口水,又從書包裏拿出半個饅頭開始啃。
遠處的天際突然出現了一道閃電,緊接著就是轟隆隆的雷聲,壓過了聒噪的蛙鳴。雷聲很遠,卻綿延不絕,韓蘇明有些意外地看向雷聲傳來的方向,才注意到荷塘的對麵居然停著一輛拖拉機,拖拉機沒有熄火,在那兒兀自地轟鳴著。
韓蘇明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蹊蹺,兩三口把饅頭塞進嘴裏,解下手電筒,朝著拖拉機走了過去。
跟他想的一樣,拖拉機上一個人都沒有,車後鬥裏蓋著一層厚厚的油氈布,韓蘇明撩起了一角,油氈布下麵放滿了竹筐,他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發現竹筐裏麵裝的都是一盒一盒的蛤蜊油。
韓蘇明想起曹英給他的第三封也是最後一封信裏寫的話,她說自己不想參加高考了,她現在給美和日用化學品廠拉貨,賺得也不少,“上大學不也是為了掙錢嘛,我這樣還能早掙兩年。”
他趕忙用手電筒去照車牌,在發現不是曹英的拖拉機後鬆了好大一口氣。他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完全是杞人憂天,都這麼晚了,曹英肯定早睡了,怎麼可能還外麵在拉貨呢?
韓蘇明關上了手電筒,站在了池塘邊,他彎下腰隨手撿起一塊石頭丟向池塘的深處,驚起一片嘈雜的蛙叫,打破了之前平鋪直敘的單調。於是他難得小孩子心性地連丟了好幾塊,才轉身離開。
可他邁出了兩步之後卻又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的耳朵捕捉到了什麼微弱卻特別的聲音,可當他仔細聽的時候,卻隻有拖拉機轟鳴跟蛙叫了。
被壓在池塘邊一人多高雜草叢裏的曹英能聽到有人過來了,對方踩折雜草莖葉的聲音對她來說就像是被遞到手邊的救命稻草,她再一次竭力地開始掙紮,她知道隻要自己發出一點聲音就有可能得救。
可她一動也不能動不,那個壓在她身上,看起來骨瘦嶙峋的男人力氣大得驚人,他隻用一隻右手就把她的兩條胳膊訂死在了地上,至於兩條腿更是被壓得動也動不了一下,那人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口鼻,連喘氣的空隙都沒留給她,曹英甚至覺得自己會在那根救命稻草離開之前活活憋死。
曹英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她在心裏萬分唾棄兩個鍾頭前心軟的自己,當這個瘦猴一樣的男人在路邊攔住她,說自己要去李家埠看孩子的時候,她就應該理都不要理地直接開過去才對,而不是因為他一瘸一拐的淒慘模樣而答應載他一程。
拖拉機快開到荷塘的時候,他說想給孩子們摘兩朵荷花,結果曹英剛把車停下,那家夥就一拳搗在了曹英的太陽穴上,曹英差點當場暈過去。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拖到了草叢的深處,褲子都要被扒下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捂住她口鼻的手終於鬆了一點,壓迫著曹英的窒息感終於消失了。她急促地呼吸著,耳邊就是那個男人粘稠的聲音,“那個人已經走了,你聽到了吧?再也不會有人再打擾我們了,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