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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竹林冬笋
如今士子都爱学些名士风骨,对方不报名字,会稽王也不再强行追问,他抚掌一乐,“说起谢家,当年谢安石那叫一个会辩,如今连伴读都教得这般厉害,他谢幼度自小被安石教诲,还总说自己不擅清谈。”说罢,他抬首朝台下四处寻觅。
谢玄连忙低头,弯身躲在前面士子的背后。
这时却听台上郗超说:“幼度不就在那里吗?”
顺着郗超目光,场上所有人全都齐刷刷望了过来,谢玄无奈抬起脸。
“哎呀幼度,坐那么远!”司马昱抬手一挥,让人再拿来一张竹簟,“幼度啊,快些坐过来。”
谢玄有些犹豫,场下士子们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是啊!谢公子快上台坐吧!”
“谢郎早有清言之名,可惜甚少当众清谈,今日机会难得,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
“王爷等着呢!”
听这些议论,叶夕深以为是……怪不得谢玄说话呛死人,原来是家传!快上啊,郗超也好,其他人也好,赶紧吵起来!呛死他!
“谢公子上!”叶夕朝谢玄握拳鼓劲。
谢玄无奈一瞥,“别走远了。”他低声说完,朝台上走去。经过那名蓝衣士子时,谢玄停步抿唇一笑,“这位兄台……才是言辞犀利咄咄有理,我甚不如他,若要见识有他足够,我就不必上了吧?”
“阿郎过谦,机会难得,不如练练。”蓝衣士子挑眉,回了谢玄一笑。
从转过来的半张脸庞上,叶夕才看清,这人面容跟谢玄五分相似,但脸颊更柔润,眉目更端秀。女人?而那个曾回头看自己的绿衣士子,正满眼期待地望着谢玄,也分明是一名柳眉朱唇,容色清丽的女子。晋国一直有郎君敷粉之风,容貌秀美的男子大有人在,所以其他士子们并不曾多想。
“说得有理,”司马昱连连点头,“你俩一起上来。”
谢玄叹气。
上台之后,两人朝座首行完礼,谢玄坐到了郗超身边,蓝衣士子则坐到他们对面。甫一落座,台上又有人发起新的诘难。
郗超不再应对,朝谢玄微挪身位,麈尾轻掩口鼻,偏头低语,“不是没跟叶少坞主说过什么话么?怎么方才还聊得挺投契?”
谢玄淡淡一笑,“嘉宾兄在台上口若悬河,也不忘细致观察台下。”
郗超摊手,“我是怕你把她再弄丢了。”
“有人盯得紧,玄哪敢大意。”
“幼度此话何意?”
“前几日,我家别院遭了贼。”
郗超一惊,“丢了何物?什么贼敢偷到谢氏别院去?”
“半本被水浸过的书,字迹模糊,对旁人无甚用处。说来也巧,我与那贼交手,竟想起暗卫营的竺督护。”谢玄低下声调,靠近郗超。
郗超轻摇麈尾,“怎么突然说起竺瑶?”
“我瞧那贼子拳脚,竟有些竺督护的影子。有竺督护的本事,何必去当贼呢?”
郗超长眸微弯,看着谢玄片刻。谢玄也回眸对望。终于,郗超露出满脸遗憾,“叶坞商队刚被关押时,看押军士就来报过,说叶夕随身带本手札在誊抄,绝不让外人碰。难道是那本手札?那就太可惜了,她随身携带定不一般,怎么就丢了?”
谢玄也不说话,只瞧着郗超说。
“幼度,我知道你怜悯叶氏遭遇,不愿逼她太紧。可咱们也不能这般干耗,白损许多时日,你我皆为桓公分忧,叶坞秘辛还应尽早翻出来为好。你说是吧?”郗超笑意冉冉,温言细语。
谢玄看向郗超的眼神凉了三分。
不打招呼,冒犯私宅,也未有半分愧色。他早就该明白,郗超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半晌,谢玄眼中凉意褪去,淡淡一笑,“我有分寸,不劳嘉宾兄操这些心。”
会稽王看向窃窃私语的两人,不满地一咳,“方才康伯说到,蜩鸠飞于蓬蒿,不解大鹏高飞之意趣与艰辛,即便逍遥,也非大鹏高飞之逍遥。幼度,嘉宾,你们怎看待这句义理啊?”
他提到的康伯,乃是如今的中书郎韩伯,表字康伯,本来家道中落,却因擅长谈玄,二十多岁时被会稽王引为门下谈客,十几年来极被会稽王赏识,被推荐入仕,官职也越做越顺。
谢玄思索片刻,不看会稽王,只瞧着地面缓缓说道:“蜩鸠鲲鹏,想做甚就做甚。”
会稽王又等了一会儿,眨眨眼,“没了?”
谢玄这才看向王爷,颌首肯定,“嗯。”
韩伯捻须,面色不悦。谈客从不怕人诘难,若对方越是抽丝剥茧,痛陈义理,便越有可驳难的漏洞。若微言精妙也可,只要义理精深,众人也会心悦诚服。可谢玄这句“想做甚就做甚”,自说自话,不驳他的理,也不打算多说几句,真真是……
目中无人!
台上众人面面相觑,台下响起一片絮语。
“当年谢侍中一辩万言,那叫一个精彩!怎么教出他来?”
“想做甚就做甚……亏他说得出来,释义这般粗浅!公子还不如陪读,真是沽名钓誉!”
“小声点。听说他阿爷嗜酒如命,狂诞得很,这才是家传吧。”
“对对,我听闻还是醉酒跌船溺死的,如此家教,怎会用心清议?”
“他四叔不就是刚愎自用,搞得豫州大败?”
“就是!新晋门户到底是毫无气韵,也就他三叔谢安略出众些。”
“啧,那他凭甚坐到台上去?还不如我去!”
“醒醒吧!人家好歹算个门户,你家算什么?”
“唉!”
一片杂议中,会场最远的边角突然冒出一声,“逍遥不就是想干嘛就干嘛,你说粗浅就粗浅啊,我觉得很恰当啊!而且谢玄早就说了,甚不如那位陪读郎君,哪里沽名钓誉?不就是几个人坐着说话,还不能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至于背地议论这些么?也像是读过书的,怎就如长舌妇一般乱嚼!”
这句话声音不小,嗡响的会场顿时安静。好些人听到,脸上都挂着若有似无的尴尬。
片刻之后絮语又响,会稽王干咳一声,又才安静。
谢玄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对正在瞪他的蓝衣女子摊手。
郗超看了谢玄一眼,摇起麈尾,朝会稽王和韩伯各颌首一礼,说道:“超以为……”听郗超又开始滔滔不绝,众人目光又被吸引过去。
谢玄垂眸。
清谈会上的众家辩得激昂有力,诘难此起彼伏。入了叶夕耳中,却如同催眠。她本对谢玄没甚好感,但她更讨厌台下那些人阴阳怪气地讲话,才忍不住出口辩了一堆,又惹得不少人翻白眼。她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猫腰悄然溜走,消失在竹林里。
叶夕从未见过这般浩瀚蓊郁的竹林,竹筒比拳头还粗,绿意蔓延到视野尽头。正仰头看着,身后传来一道询问:“阁下是哪家郎君的书童?见你在林中彷徨四顾,莫不是迷路了?”
回身一望,见是几名年轻道童,领头莫约十六七岁。叶夕想起穿着书童衣裳,便将错就错答道:“我跟随谢郎而来,他……阿郎正在……清谈!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便在此等候。”
“嗯,确实,郎君们若谈得兴起,雅集持续几日几夜都是有的。只是现下粥棚那边实在太忙,我们都要去帮忙。阁下这边未免招待不周,王君在玄光殿还备了斋宴,阁下可以去那边休息。”少年道士恭敬一揖。
“无妨无妨,我先在竹林逛逛。”叶夕还了一揖。
送走了道士,继续往竹林深处探去。湖上的风穿林打叶,修竹随风轻摇,奏出沙沙低吟,像挠在心上。闷堵心绪逐渐被风化解,叶夕闭上双眼,耳旁只剩下这片纯粹的声音,她昂头后退,仔细倾听。
突然脚下嘎吱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裂了!
“走路不长眼吗?”
身后一声怒喝传来,叶夕赶紧回头。
一名蹲着的女子站起来,把手中小锄头一扔,指着地上裂开的竹笋,“我一早不知挖了多少根,才挖出完整无损的好冬笋,这下都被你踩断了!”她一身衣饰层层叠叠,高梳垂云髻,一对镂金簪,黛眉红唇,是个明艳美人。
在旁边挖笋的一名婢子闻声走过来,“哪来不长眼的奴婢?敢冲撞郡主?”
叶夕本想道歉,又被婢子骂得膈应。可的确是自己先踩坏人家辛苦挖的笋子,她便忍住火气闷声赔礼,“你蹲在地上,我确实未看到,对不住。”
婢子指向叶夕,“还敢站着跟郡主说话,还不跪下!”
叶夕一头雾水,“我已诚心道歉,若不满意,再挖几根冬笋赔你们,为何要跪着说话?”叶坞从没有跪人的规矩。就算是阿爷,也从不让工匠和仆婢下跪。
“大胆,敢对郡主不敬!”婢子更生气了。
完全无法交流。叶夕不想再说,蹲下捡起小锄头,瞅见脚下一处隆起土堆,扒开一看,果然见到一柱白嫩的笋尖。
正待开挖,那婢子走来推开叶夕,夺下锄头,“没家教的奴婢,竟敢用郡主之物。”
推她便罢了,一句没家教,却着实戳到了叶夕痛处……她终于忍不住,“骂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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