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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商船
端平二年十月底,虽已入秋,泉州的天气却依旧热着。每有海风吹来,带来一阵舒爽凉意,却是惬意得很。
码头上熙熙攘攘,实在热闹,停靠的船不少,来来往往以商船居多,高大的桅杆立着,上头悬挂的风帆皆收了起来,有风吹过,便见漏出的各色帆面,不甘示弱的显示自己的存在。
两队海船正向岸边驶来。许是离家日久,总是想着尽早归岸,便你争我抢的,都想赶在对方的前头,进入码头。
前面一点的一队不过两艘海船而已,之所以还能被称为船队,实在是因为每一艘都高大如楼。三个桅杆立着,上头张的帆与船体一般是白色。船体两端高高的翘着,船头的两个船眼大如铜钟,威武的瞪着前方。船尾还有一座相对船体来说的“小楼”,兀立俯视着海面。
后面的一队更显得“人多势众”,足有六七艘,明显是外番特色。两根巨大的桅杆,前桅更加高大,挂着三面雪白的三角帆,稍矮的后桅则是两面三角帆。船的两端都有船楼,建筑样式也显见并非大宋模样,同样纯白的船楼,顶部颇有些圆。门窗比大宋的更密集,也都有着圆圆的上端,下头却是细细长长的方形。映着正午的太阳,这一支船队的船都仿佛能发光一般。
码头上能让出来的位置有限,并不能教两支船队同时靠岸,然而偏偏这两支船队哪个也得罪不起,看上头打着的旗号,正是泉州数一数二的两大海商队。码头主人不免苦了脸,只能讨好的笑着望向同样站在码头等待船队归航的两人:“哈大官人,曹娘子,你们看,这……”
被称做哈大官人的这位虽是一副宋人打扮,然而姓氏怪,长得也怪。他有着白得跟大理岩似的皮肤,一把卷曲浓密的胡子罩了半张脸,教人看不出年纪。倒是那双眼睛鹰似的,透着精光。他的头发也是弯弯曲曲的,尽管也如宋人般束在发巾里,却不肯消停,非要窜出来一些才罢。不过他这模样倒也不会教见多识广的泉州百姓怪异——与海外通商这么多年,泉州人早见惯了什么绿眼睛黄毛的番人,这位哈大官人好歹眼睛头发还是黑的呢!
哈米尔不过二十余岁年纪,祖上是大食商人,父辈开始在大宋定居,还入了大宋的籍贯,就连他的母亲都是汉人。他才接手哈氏海商队不过三四年,不过自幼跟着父亲在海上跑,倒早已是个熟手了。听见码头主人的话,哈米尔不在意的笑笑:“好说。既然曹小娘子在,哈某怎么能不退让三分?你们汉人不是都说‘男不与女斗’吗?”
哈米尔的话才说完,码头主人心里就暗暗叫苦。这话好说不好听。明着听着是哈米尔谦让曹娘子,暗地里不是骂曹氏海商队都是女人么?
曹令如温温和和的一笑,手中团扇轻掩了半张面孔,一双眼睛如两弯月牙:“哈大官人这般谦让,我怎么过意得去?我们汉人不但说男不与女斗,更讲究礼让外客,体恤弱小。说到底,还是该我们曹氏退让一步才是。”曹令如可不是哈米尔那般光说不做的,言罢就教下仆向海上打了旗语。
哈米尔没能在曹令如这里讨到便宜,也不恼,倒向曹令如作揖:“果然汉人的规矩多,我也不懂。左右就多谢曹小娘子体让了。”
“好说。”曹令如微微回了半福。
片刻之后,原本还稍微靠前的那两艘宋船就放慢了速度,教后头的哈氏海商队赶超过去。待两支船队并行的时候,对比之下,才惊然发现,曹氏海商队的船支竟是那么大,将哈氏海商队的船比得小巧玲珑。
曹令如瞅着面前景象,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这跑近海的船还是小了,真要往远去,还得大船才好。爹爹回来,得教他把大船准备出来,海上才更稳便。届时使者乘坐其上,大可合舟凭风,观海听涛,如履平地,才不委屈了不是?”
哈米尔却明显不同意曹令如的话:“都说入乡随俗,要去大食,坐大食样式的船才好。也教大食知晓,官家对他们的重视。”
曹令如笑笑:“咱们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用?出使大食的使者要乘谁的船,还得官家发话,咱们呐,就只听命就是了。”
正说着,哈氏的海船就靠了岸,清清楚楚的展示在码头诸人眼前。码头主人顿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见那船舷上桅杆上船楼上,密密镶嵌的竟全是各样宝石,怪道远远看过去亮闪闪的。壕奢到用宝石镶嵌船只,这等手笔除了哈氏海商队,也真是再无一个。
哈米尔见了码头主人的反应,得意笑笑,这才迎了过去。
码头主人舒了口气,擦擦一头的汗。方才两人打机锋,他在旁边可是提心吊胆。别看这两位都年轻着,可论起本事,码头主人哪个都不能不服气。
哈米尔一接手哈氏海商队就请了那些掣手掣脚的老人“休养”,船上都换了年轻人上去,做得风生水起,不但在泉州吃得开,听闻在什么三佛齐、天竺、大食也是打出了名号。码头主人还见过,有大秦商人与哈米尔在酒楼里勾肩搭背,相谈甚欢。
曹令如却是曹氏海商队东家曹海的独女。曹海长年在外头跑船,只管着海上买卖。货物运到泉州,商铺生意都是曹令如一手打理。一个女娘,平日也没长辈撑腰,偏偏那张逢人三分的笑脸就把生意铺开去了,巾帼不让须眉,教曹氏在汉人海商中独立鳌头。
曹令如见码头主人的样子,噗嗤笑了:“何必如此?他一个外番蛮夷,难不成我还真与他争这个?”
码头主人在曹娘子面前明显放松了许多,也跟着笑:“哈大官人如今可也是宋人了!”
“是不是宋人,不在皮,也不在那薄薄一纸的籍书。”曹令如不以为然。
“那在什么?”码头主人不禁问。
曹令如晲了码头主人一眼,明明温润的眉眼,却带着洞悉的了然。她也不接码头主人的话茬,只说:“我爹爹也快到了,你还不快去给挪个地儿出来?不然,还真教他在海上飘着不成?”
“是是是!”码头主人一路小跑着,赶紧的招呼人,快快的给曹氏海商队也腾了位置出来。
曹氏海商队停靠的位置就紧挨着哈氏海商队,船还没停稳,一个黑脸膛的中年汉子就从船上跳下来,直奔曹令如:“如儿!”
曹令如见着汉子,脸上笑意都真切几分:“爹爹!”
曹海半扶着曹令如的双臂,把人瞅了又瞅。关切得很:“怎么样,在家可还好?没受欺负吧?”
曹令如听了曹海的话,没吭声,只若有似无的瞥了旁边在指挥哈氏海商队卸货的哈米尔一眼。
曹海顺着女儿的眼神看过去,再想到刚刚分明曹氏的船在前头,女儿却打旗语教让哈氏海商队,立刻想到什么,顿时炸了:“哈氏的小子敢欺负你?等着!爹爹给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