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全站在针房里，看着方为离开。又过了一阵儿，才见到王子右从船舱里出来，一路走一路跟留守的船员打招呼，下船，汇入三佛齐熙熙攘攘的人群。

没有走舷梯，金全出了针房直接从四层翻下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勾爪勾住船舷，金全顺着绳子爬下船。船底海上，一艘小舟等在那里。上头正是他的左膀右臂，书生样的林宁，黑炭似的罗典。一待金全上船，罗典便驾船驶离木兰舟。

“家里怎么样？义父身体如何？”

“岛上一切都好，老首领身康体健，又能甩三百斤的石锁了。”林宁大约是想起杜清流站在演武场上自吹自擂的样子，忍不住笑，“还说趁着首领你不在，要带着小子们出去干一票大的。”

金全听了，嘴角抽搐，眼中满是无奈：“他又折腾什么？中毒好了没教训是吧？就不该给他解药，让他床上熬着去！”

罗典瞪眼：“不是首领你说赶紧……”

林宁掐了罗典一把，不教他再说下去，只问金全：“首领准备什么时候走？”

“再看看。”金全没一口应下来。

“看看？”林宁疑惑，“首领，你总不能一直跟着去大食吧？岛上事物可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呢！”

金全斜了林宁一眼。

林宁见金全没立刻反对，又紧着说：“我知道首领你不想言而无信，毕竟解药是曹令如弄来的。不过曹令如也并非要求首领你亲自跟着去大食，不过是要个火长。精通牵星术的人，我都找到了，给曹氏海商队做火长定然没问题，也一定可以帮衬曹令如。首领你……”

金全不语，只看着林宁，等着林宁说话。然而那双瞳眸却如鹰隼，泛着冷意。

林宁终于意识到，慢慢停下话语，低垂了头。

“我要做什么，需要你教我？”金全轻描淡写的问，并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声音里连点起伏都没有。

林宁却直接噗通跪在金全面前，额上冷汗直流，惶恐惊颤，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金全也没叫林宁起来，只随意的问：“我们的人呢？”

“过来两艘楼船，载两千人，一艘普通海船，载一百余人。”林宁忙回答，“楼船均在海上，人员未动。海船已靠岸，在三佛齐国内等候首领吩咐。”

“嗯。”金全立在船头，望着威海神舟越来越远，“曹令如船上下来一个人，盯着点。”

“是。”

小舟上了停靠在另外一个码头的一条看起来与其他商船无异的海船。金全脱掉他一直穿着的短打，换了一套青色罗衣，外罩凉衫。通体瞧着均是纯色，然而衣袖衣摆出均有织金缠枝花绣，暗里透出富贵华糜。头上一顶白玉冠，衬得金全脸色明亮许多，便是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与之前的落拓海盗几乎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此时的曹令如也换了华服，又成为陆地上的曹娘子。她穿着月白襦裙，外搭一件凉衫，凉衫轻薄，隐约显出皓腕如雪。襦裙上绣着一枝木芙蓉，自右摆而生，一路蜿蜒，枝干坚韧，粉色的木芙蓉或含苞待放，或半现黄蕊，唯有至左胸心口处，一团粉色艳艳盛放，攀在枝头。端庄温婉的曹娘子坐在装饰华丽的官船上，周围都是男子，唯她一枝独秀，气势却并不输任何人，尽显大宋泱泱气度。

三佛齐多水，或者可以说，整个三佛齐几乎都是建在水上的。海湾不算，内陆也都是各种水道勾连，房屋也有高高的吊脚，建设在水上。其人多乘舟楫出行，各样的小船在三佛齐的水道内行驶交通。三佛齐官员来接大宋宣德使一行，准备的也是一座座敞篷的华贵官船，前有开道，后有护卫，一条大路，向王宫行去。路上有百姓看热闹，瞧见曹令如，也是惊叹大宋女娘的美丽与威仪。

到了王宫，国王早已等在殿中。他身缠缦布，头上锥髻，戴金叶花冠，一顶绢伞遮蔽在上。曹令如虽从未出海，却读了许多书，更听多了曹海言讲海外诸藩的奇异风俗，并没有对此少见多怪，反而落落大方，向国王见礼。

赵锐唯有一揖，腰略弯而已。在他看来三佛齐这等庴尔小国，即便是国王也未必比他的龙浔男更高，何况他还是大宋宣德使，代表官家出行，是官家脸面，能主动给三佛齐国王行礼，已经是做足了姿态。

三佛齐国王脸上的笑差点挂着下不来，没有当场勃然，还是为的大宋庞然大国，不好翻脸。

旁边官员忙替国王说话，掩饰过去：“我王听闻大宋宣德使路过我国，特邀请宣德使一见。果然龙姿凤章，不同凡响。不知宣德使要在我国停驻多久？”

赵锐傲慢：“本爵身负重任，要往大食而去，自不当在任何地方停留耽搁。不过扈从人员到底还是逐利商人，本爵体恤，便留些时日，教这些商人赚点蝇头小利。三日后……”

曹令如截断赵锐的话，接着说：“劳国王陛下探问，我等停留三佛齐，约十日左右。三佛齐物产之盛，教令如大开眼界。倒是这位高僧……”她一指旁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几乎要成了个隐形人的守严，“听闻三佛齐佛法大盛，乃是特来学习佛法，兼习梵音，将在贵国久留。”

三佛齐全国礼佛，乃是除天竺外的佛法圣地，一应佛学教义，全部源自天竺，并为此颇为自得。

国王一听守严是来学佛，当即忘了赵锐的不逊，和颜悦色，甚至亲自探问守严佛学：“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敢问高僧何解？”

守严平时不言不语，然而提到佛学，兴之所至，甚至可以侃侃而谈：“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国王听完，果然拊掌大笑：“来人，排宴！曹纲首，一会介绍几位贵客与曹纲首相识。高僧放心，我三佛齐全国礼佛，哪怕宴席，也必不犯忌讳。”

赵锐先是被曹令如抢了话，后来又听着三佛齐国王对曹令如和守严比对自己还热情，顿时黑了脸。

还是旁边官员又悄悄向国王示意，国王才添了一句：“宣德使可尝尝我三佛齐的饮食，与大宋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