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肃良愣了一下，忽然开怀畅笑：“好，不错，我就想要这样一个不让须眉的闺女！给，这个给你！”

谭玲珑无奈，看着殷肃良亲自把那酒推了过来。立刻有人将那瓶威士忌拿刀伊水旁边，倒进一只玻璃杯里。

那酒呈现出琥珀色的光泽，和玲珑镇附近的山上那些褐色的石头颜色有些接近，确是透明的，和那些时候浑厚古朴的格调完全不同。伊水告诉自己，要接受它！无论它是什么！不要在乎对面那两个女人惊叹的神色！

这酒穿越喉咙的时刻，如火烧般灼烈，似乎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毁掉，但是伊水丝毫没有犹豫，那个滋味，即便不舒服，此刻也绝对不能退缩，让人看扁了。

第一次喝到这种叫做威士忌的洋酒，伊水发现自己居然抵抗不了那张熏熏然张开毛细血孔的扩张状态，那酒的后劲极大，很快就不省人事了。

朦胧中，觉得被人扶起来，软软地迈着步子，进入到一间屋子里，又被轻轻放到一张有些发硬却清凉舒服的地方。

“真是的，司令也太宠那丫头了，这房间连我们都不让进去，却让她喝成那没有风度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就是呀，司令现在是有了宝贝女儿，就把我们当成草了……”

这些如虫蚁般的声音和山林里的声音完全不同，听得刺耳难耐。伊水非常想反驳，却始终使不出气力。

“好啦！都回去，瞎唠叨什么！让老子耳朵清净清净……”这声咆哮声终于止住那些充满怨恨的声音。

最后是母亲的声音：“司令也累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好，玲珑，老子确实也有点头疼了，就麻烦你照顾好我们的宝贝女儿，你告诉她，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老子也要给她摘下来。”

伊水听到这话，不知道心头为什么会被触动，原本冰凉的卧榻被一股暖暖的热流激荡了一下。

“知道了，司令，快把司令扶回去休息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终于静下来，感觉到母亲坐在自己身边，听到一声幽幽长叹：“伊水，别怪娘没有告诉你真相。娘躲了一辈子，不是怕真相被人知道，而是想在这乱世里给你找寻一份安宁的生活。我初到玲珑镇，就被那山木滋养了多年的小镇深深感动，听到那时断时续的敲凿声，赛过了我当年在法国听到的华尔兹音乐，我庆幸我遇到了常家人，也庆幸自终于找到了一个原本属于我的所在。可是当你的祖父意外离世，当你的养父忽然离开，当你二叔断了手臂，当你梨白姨忽然遭受重创，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我闯入了一个不该进入的世外桃源，并将灾难带给了他们……”

听到母亲的自责，伊水心里有些难受，很想说，不是那样，但依旧张不了口。

“我从来没有教过你法语，是怕你太锋芒毕露，可是知道那个姓贾的小子来到山上，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又错了……女孩子也罢，男孩子也好，总有一天要放开，要振翅高飞……我不能太过自私，残忍地剥夺你的人生权利，所以当殷肃良的人找来的时候，我没有拒绝，我不能阻止你原本要走的路……”

谭玲珑的声息里似乎有对往事无限的遐思，却除不去那份无言的惆怅。

“我与殷肃良是在一场舞会认识的，你的外祖父本是做玉石生意的老实人，怕我遭受殷肃良的毒手，只好违心帮他运军火，不料被奉系军阀鲍天正的人杀害……那时候，年轻的我悲愤难忍，想要报仇血恨，可是殷肃良那时还羽翼未丰，不敢正面和鲍天正冲突，我于是偷偷跑了出来，到了奉天城里，进了‘风月书寓‘，化名水芙蓉，想方设法接近鲍天正，但是鲍天正阅历丰富，老谋深算，我竟然数次都不能得手……此时，又遇到殷肃良派来找我的人，我不想再回到他身边。在我费尽周折终于避开两派的人后，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他的骨肉，我整个人完全空了，好像一副躯壳一样……”

谭玲珑说着，喉咙里似乎传来的哽咽声，没有再说下去。

伊水知道，在母亲最狼狈的时候定是因为常家人的救助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命运弄人，母亲与二叔的情意只有随着世情变化渐渐埋藏在青山绿水中了，母亲此生，注定要辜负二叔。母亲的心里一定很苦，再责怪她又有什么意义？

伊水装作睡熟了，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母亲，脸上却一阵潮湿。

司令府原本是满清一个没落王爷的别府，此处吸取了欧洲的建筑风格，庭院里栽满了郁金香，此刻，正开得艳丽。伊水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紫檀雕花木榻上，榻上竟然是一个玉垫，怪不得很快就将体内燥热的酒气压制了下去。四周都是名贵的字画，角落里一个博古架上放置的都是精美的陶瓷玉器，书柜上也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稀物件。

原来这是殷肃良的藏宝室。他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女儿放置在这里，却将妻妾们都挡于外，可见他对女儿的珍惜。伊水想到这里，心里竟然不再有以前的抵抗情绪，渐渐地安然起来，仔细端详那些玉雕器件。

这里摆放的玉雕，果然都不是俗物。且不说选料的巧夺天工，单只是说那雕刻的功夫，非一流的匠工未必能够做得如此圆满。一座和田玉山子，借助玉石自然的走势，惟妙惟肖地将一副江南水乡的旖旎，全都表现了出来。

伊水看得正入神，听到胡妈喊道：“小姐，司令让您梳洗换装，家里有客人来访，叫您出去见客！”

客人？伊水奇了，初来乍到，怎么还有客人要见自己？本想回绝，但看到胡妈那焦急的模样，又恐她受责，只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