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凉了，谭玲珑抑郁寡欢地躺在一张摇椅上，四周昏暗的灯光不时摇晃飘渺着，胸中痒痒的，抑制不住急剧涌上来的气息，不由咳嗽出来。谭玲珑知道自己病了，这是生命里最无望的相思。

锦衣玉食比不了山林里的自由快乐，近在咫尺却依旧疏离的夫妻早已经是断了线的风筝，难以聚首。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伊水已经渐渐明白男女之情，远远地看着母亲寂寞慵懒的样子，心中很是哀伤，却又无可奈何，她不敢去安慰母亲，她知道母亲的心早已经不在这里了，再劝也是无益，于是悄悄将一只漂亮的百灵放在窗口，便轻轻离开了。

最近府里来来往往的军官越来越多，偶尔会听到殷肃良的咒骂声。最初以为是殷肃良的政敌在滋事才扰得鸡犬不宁，直到在街上看到到处请愿游行的学生们在散发传单，传单上写着：“反对内战，赶走日本人，还我宁静家园”的条幅，伊水才终于知道，俞修元所说的内忧外患终于来了。

日本人在卢沟桥掀起一场兵乱之后，不但不收敛，反而肆虐无道，欺辱良民，有愈来愈旺之势。不到月余，北平、天津相继沦陷。省城也危在旦夕。

她揪着一只手帕，看到门外守卫重重的兵士，也知道殷肃良绝对不允许自己出去抛头露面，做那些学生们的事。但是如果国家真的有难，难道自己就这样安然躲在富贵乡里不问世事吗？这青春就这样在碌碌无为的过去了？

烦闷之余，深夜仍然是睡不着，便索性到后花园里走走。谁料在一株梧桐树下竟然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

“明天晚上，听说那老家伙要聚集众人商量大事，趁他们无暇分身注意到我们，那我们正好把最后的一批财物转移出去，坐上去武汉的船，然后再到香港去。”

“你都想好了吗？如果被司令发现，我们的头可真的保不住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退缩吗？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吧？”那男子的声音有些凌厉起来。

女子居然啼泣起来：“现在外边世道这样乱，像司令这样到处拿着枪杆子拼命，早晚有一天会出事，我们早点谋划，总是不会错的……想多了也没有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早这样想就对了！记住了，明天三更，我在后门等你，不见不散……桃红那个傻女人，还不知道死活的和那个副官混在一起，看吧，早晚都是死路一条！”

这话如晴天霹雳，震撼了伊水。看似风平浪静的司令府邸，居然到处都埋着背叛的炸药。伊水捂着口，想退后，不料一脚踩在石头上，险些跌倒。

这声音也惊动了两只鸿雁，那男子听到声音冲了出来，飞快地扼住伊水的喉咙：“是谁？”

那女人果然是若玉，她惊慌失措地冲出来，拉住那男子的手：“表哥，这个节骨眼千万不要出差错，这丫头是司令的心头肉，她要是出了意外，怕是我们两个被挫骨扬灰都不解恨……”

伊水知道这男子是常来看若玉的表哥，是若玉唯一的亲人，原来早就和她有私情。若玉这些天，常常和司令索要财物，原来竟是做好了要叛逃的准备。

那男子冷笑了几声：“如果我们活不了，她也别想活！”

若玉抱住男子的手臂，急道：“你可好好好思量一下，万一……”

伊水挣扎了几下，用力说了出来：“我……有话说……”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放下了手。

伊水深深喘了口气说道：“我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是你要保命，现在就走，若玉去收拾东西，我和你在这里等，你们早点走，才是上策呢！”

“你说的事真的？你不会告发我们？”若玉疑惑地说道，“我们一直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

伊水笑了笑：“俞先生教我法语，我才知道法国人也有义薄云天的人，比如那个资助中国穷人的罗先生，我们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每个人都希望和平与幸福，所以我会放你们走，也希望你们过上好的日子。”

若玉与那男子似乎听到了天籁之音，整个人都被眼前这个月光下散发着圣洁光辉的少女给震慑了。相互呆了很久，才确信是真的。

若玉连忙称谢，飞快冲进房里，拿出一个包裹，和那男子对伊水千恩万谢地告别而去。

待两个人渐渐消失在黑夜中，伊水方才迈着软软的步子，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在回去的路上，幽深的林木里似乎看到冯权喝得醉醺醺，带着心满意足地微笑，从桃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