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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满足
伊水有些懊恼,转身想离开这里。身后听到殷肃良的声音:“丫头,这个烟鬼虽然有些腐朽了,但是还能用,听说他也是玲珑镇人。你不是一直想让你娘高兴吗?这个人虽然不是你娘想见的那个,但是倒也可以和你娘说说以前玲珑镇的事,她听了,应该高兴才对……”
伊水本来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这个司令大人虽然有些蛮横无理,但是对自己却是百依百顺的。如今这个烟鬼,也许能说点什么让母亲快乐的事来。
她转身点头轻声说:“我要带母亲出来走走,你也允许?”
殷肃良连连点头:“可以,我让谢洪带几个人跟着你们母女两个,以免再出危险,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往外跑了,知道了不?”
伊水听他的话,内心有些莫名的感动,嘴里却说的硬:“嗯,让人跟着可以,就是别让我看见!”
殷肃良看到闺女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居然高兴地忘记了自己还要面临枪林弹雨,大声又吆喝起来:“谢洪,快找几个精神伶俐的,保护好小姐。”
俞修元知道此事和殷肃良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如再找机会做他的工作,于是便和伊水一同回去。
路上,伊水的脚步放慢了很多,心中一直在思索俞修元的话,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人打自己人呢?地盘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的连日本人欺负到家门口都要缩起头来?留着力气打跑这些无恶不作的东夷人不是更好么?日本人想要一座玉雕可以满足,如果将来有一天要人的命都可以满足吗?
和来时不同,伊水与俞修元是被车直接送回司令府的。
微风清凉,心却模糊了。俞修元与伊水告别,依旧默默看她的背影消失。今天在看到伊水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暗暗爱上这个女孩了。从此,心再也不会动摇,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谭玲珑穿上那条黑底梅花彩凤旗袍,站立在长镜前。虽然过了这多年,旗袍被保养得依旧崭新。这条旗袍,是玉嵘的心血换来的。镜中的自己,略施粉黛,淡淡的皱纹并没有掩盖住发自内在的气质芳华,乌黑的秀发轻挽在脑后,由于久逢故人的喜悦,多了几分柔媚与神采。听伊水说那人是玲珑镇的故人,见一见,也许是熟人呢,叙叙旧,也是好的。
车辆顺着路仍然到了那密林深处的庭院,谭玲珑看到伊水坐在旁边心不在焉,仿佛想着什么。姑娘长大了,必定是有些心事,不愿意与母亲讲也在常理之中。
伊水最近觉得自己仿佛被人跟踪了,老是有人在偷窥,不由有些恼怒。但是却找不到是什么人。看到母亲一心想见故人,自己便不愿意再影响母亲的心情,于是一直闷声不语。
还没走到,谭玲珑便听到犹如玲珑镇清晨那熟悉的雕凿声,一下一下,轻重迟缓,抑扬顿挫,如美丽的华尔兹音乐一般流畅自然,摸近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都是泪水。
屋里的玉石师傅,正低着头,熟练地雕凿着观音的莲花座。莲花座的图案是常家最擅长的青莲花样,那灰沫一点点飞扬,在阳光的滤洗下,将那个人的神采一点点渲染成画。
“玉峥?”谭玲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已经消失了多年的常玉峥。
伊水脑子轰然一响,虽然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养父便是常玉峥。难道这个人便是?
那人听到这声呼唤,肩膀僵住了,手中的刻刀悬在空中,没有再下去。他缓缓抬头,看到身穿黑底彩凤旗袍的谭玲珑,明显吃了一惊:“玲珑?”
谭玲珑早已经冲了过去,抱住常玉峥的手臂,常玉峥颤抖起来,刻刀掉在地上。忽然他如躲避瘟神一般朝后逃离而去,他蜷缩在墙角,呜呜啼哭起来。
谭玲珑随着他一起啼泣:“这些年你都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你是在躲我么?你根本就没有被洪流冲走,对吗?你想成全我?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愿意让你成全我呢?”
常玉峥的神色愈来愈黯淡,始终不说一句话。
谭玲珑继续说着:“常玉峥,我以为你虽然鲁莽,却是个匠心仁慈的人,可是你辜负我,你知道吗?”她指着伊水,继续说道,“这就是当年那个我腹中的女娃,她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她是……殷肃良的亲生女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瞒着你当年的事情,如果你还怪我,就……”
谁料常玉峥老泪纵横,拼命摇头,忽然冲过来,捡起刻刀,一言不发地继续打磨玉石像。
谭玲珑愈发悲哀起来:“你不肯原谅我欺骗了你?”她十指捂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这个男子对自己恩重如山,却被自己一步步逼到如此地步。当年如果不是自己贸然闯入那个世外桃源,扰乱了平凡人家的生活,他已经是个受人敬仰的匠师,何必又在此为了一碗饭而如此低三下气!
看常玉峥仍旧不理睬自己,谭玲珑执拗地不肯离开,冲进前继续问道:“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就是十八年了,爹他老人家已经驾鹤西游,玉嵘至今孤身一人,毁容断臂,不知所踪……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常玉峥终于按捺不住,匍匐在莲花座下嚎啕大哭。
谭玲珑幽幽叹息,世事难料,眼前这个人虽然愚鲁,却是自己和伊水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恐怕自己母女都不知道能否有今天。
正哀痛间,忽然看到常玉峥两眼一翻,身子痉挛着,蜷缩在地上,吐起了白沫。
谭玲珑大惊失色,听到伊水慢慢说道:“娘,他染上了烟瘾,这会儿怕是烟瘾犯了。”
谭玲珑听后,颓然跌坐了下来。想必他在这漫长的岁月,实在熬不过心灵的煎熬,便靠这烟土麻痹自己的意志,让自己从此混沌起来,以此忘掉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不允许他就这样颓靡下去,想到这里,她起身冲出去大呼:“快去,给他找烟土,快去!”
没过多久,有几个人冲上前来,分别按住常玉峥的手,然后朝他口中灌了一份黑黑的烟汁,过了良久,才看到常玉峥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黑瞳里是内疚与惭愧,虚弱地说了一句话,话音很低:“玲珑……不要管我……”
谭玲珑看他那般颓废的神态,心中的委屈齐齐涌上:“我真的看错你了,常玉峥,原来是这样没骨气的男人!亏得我还念及你的好,想让伊水终身侍奉你为父,可是你这样不长进,居然为虎作伥,用常家的祖传刻刀,帮助殷肃良讨好日本人……你对的起常家历代祖宗的教诲吗?”
“我……不过是……”
未等他说完,谭玲珑怒气咻咻地说:“不过是什么,不过是为了讨要一口烟土吗?常玉峥,你醒醒吧!”
她说完,完全无视常玉峥的目瞪口呆,转身对伊水吩咐道:“伊水,让人送我到后山的清风庵里去,我不回司令府了,我需要清静几日。”
清风庵是谭玲珑唯一可以出去透气的地方,这半年来,除了司令府,谭玲珑去的最多的就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