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谭玲珑裹着一条羊毛围巾，长长吸了一口气。山上的气息比城里更加寒冷。一杯热茶喝下去，仍然觉得没有暖和过来。半年前那个初冬，她再次看到伊水与谢洪的时候，才知道殷肃良已经死了。虽然多年来貌合神离，但是毕竟夫妻一场，谭玲珑也是悲怆了多日。伊水怕母亲下山更加危险，不如在这里清静，便让母亲继续躲在这里了。

由于到处是兵荒马乱，粮食都难以送上山来。谭玲珑帮清风痷的师太们打理厨房的事情，看着只剩下两个鸡蛋、几把薄米的坛子，谭玲珑也唏嘘不已。那曾经的富贵繁华与穷苦潦倒都是梦一场。所有的，她竟然都经历过了。此刻，面对这些，唯有静下来。她心中想到的不是忧虑，而是想着和以前在玲珑镇里到林子里去找寻些可以吃的野菜。

林子里是清爽的，温暖的气息随着风渐渐弥漫开来。那些婆婆丁、荠菜都开始冒出牙来。采完了野菜，她停留在一块石头面前。这石头由于多年的风化，到处都是裂纹，都是那些都是天然的纹路，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以谭玲珑多年相玉的眼来看，这块石头必定有它不同的内在。她习惯性地趴上去，吹了吹上边的土。它的纹路很自然，也很美，如果再多些琢玉的工序，反而会失去它的自然。

凡事不能强求，只要顺其自然就好。想起这些年自己是如何辜负常玉嵘的，她心中痛楚难耐，到现在他仍然是生死不明。

不由地叹了口气，对着那石头喃喃说道：“玉嵘，如果你真的能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再拒绝你了！”

身后居然响起了一个男子充满磁性的声音：“那回玲珑镇后，我们就成亲吧！到处都是硝烟，再不抓紧没准我就变成灰了！”

谭玲珑惊呆了，抬头看到，竟然看到常玉嵘面对自己微笑。

她摇头，又说道：“是我眼花了,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一束开着黄色小花的草，带着泥土的清香，被狠狠塞入手中。手指相触，那里居然是温热的。

谭玲珑豁地站立起来，天哪，竟然真是他!他的皮肤授权晒得黝黑，难看的疤痕依旧横在脸上，可是那笑容竟然变成了春阳。

谭玲珑喜极而泣：“玉嵘，你还好吗？”

常玉嵘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发丝凌乱，两眼如汪泉，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涌起几分柔情，他握住她的手，说道：“不错，我还活着！当时我被他们抛到郊外的乱坟岗，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过来，我遇到一家好心的人，才缓过了神。为了找你，我想尽办法，有一天，我装成送菜的菜农进了府，却发现你根本没有那里。”

谭玲珑还是不解：“你？”

常玉嵘淡笑，将她紧紧拥住，深情地说：“是伊水找到了我！并让我来找你，她说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你可愿意？”

谭玲珑将脸埋到那宽阔的胸膛里，听到那剧烈的心跳声，也被深感动：“玉嵘，以后，我不会再辜负你了。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常玉嵘点头：“我们回玲珑镇去！那里还有我们没有完成的事。”

谭玲珑眯着眼睛看到常玉嵘的面容坚定，沧桑的心从此宁静下来。早也好，晚也罢，虽然坎坷一生，但最后却终于还是相守，上天对自己仍然是怜恤的。

谭玲珑呼吸着林木中的清新草木香，发自内心地轻松起来。

次日，在通往玲珑镇的小路上，一辆独轮小车“吱吱”响着。谭玲珑一身粗布麻衣，头裹方巾，活脱脱一个相夫教子的农家女子。

她抬头向远处看去，隐约看到那株百年老槐的穹窿姿态，许久没有这样雀跃的心情了。常玉嵘宠溺地看着她，嘴角含笑，又用一把力，使劲朝前推着。终于停下了脚步，她跳了下来，一下子冲到那粗大的树干上紧紧抱住它：“我终于回来了！”

她正想深深呼吸一下，细细品味它的沧桑与凝重，但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里居然都是红得炫目的血。

她的脸色大变，常玉嵘也匆忙近前，与她同样诧异。他们四目相望，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常玉嵘朝她摇头，她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她也朝他摇头。既然回来了，就没有要退却。即使前方是枪林弹雨，依然不能回头。

他们终于相对点头，一起朝里走去。

镇上的石路依旧冰冷硬实，几枝杏花偶尔会露出墙头。但是，却毫无理由地寂静，那平日大婶们晒太阳磨珠子的地方居然放着一只绣花的布鞋，上边都是尘土，好像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忽然，常玉嵘紧紧挡住了她。她不解，拼命探出头去。就是那平日里卖豆腐的铺子里，躺着两具冰冷的尸体，鲜血如桃红般，斑驳刺目。

他们终于发现这里没有人迹的原因了。整个玲珑镇犹如被血洗一般，到处是肆虐的伤痕，一只被扯碎的红日旗斜挂在一株枣树上，随风飘荡。

走进丁寒兆的家中，竟然空无一人。家里的柜子都被打开，所有的家什都被翻的七零八落。一口粗陶大缸里忽然传来的哭泣的声音，只见一个胖壮的小子露出头来。

“石虎？”常玉嵘喊了一声。

石虎愣了一下，定睛一看，终于看清楚了，顿时大呼：“常二叔，我爹娘都被日本鬼子抓走了！”

“为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梨白姨呢?”谭玲珑焦急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