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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沈砚韬1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五日午时,东海郡紫茶县。
出海口有大片黄澄澄的淡水,像檀渊河故意在海边撒了泡尿。往外几里依然是深蓝色的大海,巽寮海峡对面的蟠龙岛在迷雾中若隐若现。这片弥漫雾气的海域时有风暴出没,遍布暗礁漩涡,渔民从不去这儿打鱼,紫茶县的百姓几乎都以种茶、制茶、卖茶为生。
“诶,那里好像飘着个人?”阿月丢下茶篓子,大叫。
采茶女们踮起脚尖努力看过去,附和道:“好像是,是个人。”
阿月二话不说,跳下水游到近处一看,竟是个大男人,穿着粗布麻衣,两手紧紧抱着一面镜子,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有的地方已经泛白正有脓炎。
“诶?诶?醒醒?”阿月推了推他,总感觉这人很眼熟。
可他没动静,阿月试他鼻息,还有气呼出来,就抓着衣领子往岸上拖。
“恩公!沈郎中,他是沈郎中!”小桂意外地捂着嘴喊出来,一想起他曾经交代,不许喊他恩公,立刻改口。其他人迅速凑上去看,面面相觑。
阿月一抹脸上的水,仔细一看反应过来:“还真是他,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得罪哪家人,落得这步田地。”她赶紧把那镜子拿开,却不由恍惚了一下,只得避开镜子,给他摁胸口。
“我这儿有辣姜子,抹人中上,一会儿保管醒。”小桂从兜里掏出半块辣姜子,用指尖掐在姜上,滴出几滴明黄色的液体,辛辣刺鼻的味道让其他姐妹们都纷纷用手扇着味儿。这是海边渔民常备的东西,碰见溺水的人抹上一下,只要活着保管能醒过来吐水,有时候茶农累了也闻闻辣姜提提神。
“嗷……”沈砚韬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啦一些吐出水,还没缓过劲,刚深吸一口气闻到辣姜子刺激的味道,连打几个喷嚏,呛得他满脸通红,五脏庙掀了个底朝天。
“醒了醒了!”阿月惊喜地说:“沈郎中,你也能给溺海了啊!”
沈砚韬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赶紧把东海镜塞回胸襟里,看着这七八个采茶女,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他明明记得自己在金陵江抓鱼,再抬头看看周围风景,分明是檀渊河出海口,离着东海郡的明珠府还有几十里地。
“沈郎中,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阿月,长风茶园的阿月。”月月抓着沈砚韬的肩膀晃悠,充满期待地说。
“阿月,长风茶园?”沈砚韬诧异地反问,本想揪自己的手臂一下,一握手就疼得不行,海水刺激伤口更疼得要命,这下他算知道自己在哪里了。眼前一个二个也都认了出来,五年前他到紫茶县游历,顺便想买一些上好的紫珑茶,就去了长风山,碰巧茶园为开茶摆宴席,误食了有毒的铜钱蛤,大家上吐下泻面色发白,幸亏他刚巧路过,救了茶园上下几十号人。
问题是,这个地方距离九弯滩,有一千多里路。那群挨千刀的金鳇鱼也不知道哪去儿了,后面的事情他完全记不得,更不知道楚天遥得救没有。从这里骑马走驿道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回到廖家村,沈砚韬想着直发愣。
“等等,今天什么日子?”沈砚韬回过神,问。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五日。”小桂眨眨眼睛,答。
沈砚韬这回真郁闷了,原来他在水里漂了四天,没死真是命大!
“来来来,把沈郎中扶起来,又碰上了,先上咱们园里吃顿饱饭,休养几天。您呐,好几年不见,都胖了。”阿月热情地说,一边催促着姐妹们:“快,扶他起来。”
沈砚韬由于在水里泡了太久,双腿打颤儿,姑娘们为他捏捏脚肚子,两个壮实的姑娘架着他,他颤颤巍巍地跟她们往茶园走。长风茶园离海边有二里地,在一座小山包子上,虽然是小山包子,却取名长风山,能出产全东海郡最好的紫珑茶,进贡帝君及皇亲贵胄享用。
“庞庄主,你看是谁,沈郎中啊!我们碰见沈郎中啦!”阿月一进院子就咋咋呼呼喊起来。
这时,庄园里走出来一位留着小长须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甚为宽厚,一见是奄奄一息的沈砚韬,关切地吩咐:“怎么这副模样?你们赶紧给抬进客房里去,把早上摘的嫩芽打汁,混到竹叶青酒里端过来。”采茶女们忙作一团,沈砚韬有气无力地道谢:“谢庞庄主。”他自己行医多年,这治疗外伤的民间土法,在东海还是极为有效的。紫珑茶嫩芽能制东海紫茶,挤出来的汁液混着酒,对付他这样发脓炎的外伤有奇效,过不了两天就能结痂痊愈,也就只有西荒草原的白骨草疗效能相提并论。
不一会儿,阿月拎着半坛子酒,拿着一块棉布走进来,大喇喇地掀开沈砚韬的衣服,东海镜落到床边沿儿上。阿月这回学乖了,捏着沈砚韬的手把镜子放到床里头,她就好奇地瞥了镜子一眼,突然眼前看到了自家窗前插着一支紫珑花,神不知鬼不觉就兀自娇羞地笑了。阿月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笑起来自有一股娇憨之态。阿桂刚走进来,看见阿月对着沈砚韬傻笑,也捂嘴在一边咯咯笑着。
沈砚韬赶紧把东海镜藏到枕头底下,狠狠扭了阿月一把,阿月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扶住酒坛子,险些没打翻。
“哟,阿月!瞧瞧你!快给沈郎中擦身子,厨房里炖着老母鸡等会给他补补。”小桂放下干净衣服,顺便对沈砚韬道:“沈郎中,您要给自己开几服药的话,跟小桂说,我去药房里给你抓药。”
“好,拿纸笔来。”沈砚韬撑起身子,本想亲自写药方,手疼得握都握不住,只好作罢,将药方口述给小桂听,小桂赶紧写下来,沈砚韬末了不忘叮嘱:“一定得是荣仁堂的药,荣仁堂!在城里北门街第二个路口,别跑错了。”
“知道啦!”小桂拿着药方儿欢快地跑了,她们住在茶园中,除非出去买些采茶或者生活要用的东西,很少去城里。说起来紫茶县也是个富庶之地,但是当地赌博的人也不少,输红眼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姑娘家家独自上街不安全,多数还是结伴同去。
阿月找了张凳子,把酒坛子放在凳子上,用棉布蘸满了酒,直接往沈砚韬胸口上一抹,沈砚韬大叫出来:“老天爷,痛死我了!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大男子汉,这点痛怕什么!”阿月扁扁嘴,继续给他擦拭伤口。
沈砚韬感觉伤口像火烧一样,金鳇鱼的鳞片在他身上留下不少半月形的伤,他哑然失笑抱怨:“没疼你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姑奶奶,轻点轻点,竹叶青那么烈,就不能换稻花香啊!”
“不能!竹叶青可是十个银雀币一坛,那么贵的酒,庄主肯拿半坛给你疗伤不错了,还嫌这嫌那。不就是个伤口么,试就试!”阿月拔出腰间的小刀在指尖割了个小口子,血刚一冒出来,就用棉布擦掉,咬着牙没哼,对沈砚韬一本正经地说:“现在疼我身上了,我也没嗷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