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曲苏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龙瞬渊放下剑，捏着她手腕切脉，虽然脉象有些乱，不过是体力耗竭殆尽，并无性命之忧，他也就放心了。这时候，目光落在她身体上时，才发现她的衣服已经被水流撕碎，凌乱不堪，龙髓辟水只能让她在水中如履平地，但挡不住水流冲击。在褴褛破洞间，她的tóng体如山峦起伏，莹白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他忍不住俯下身子，抚着她的额头，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白薇的兰香味已经荡然无存，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挂着小水珠，龙瞬渊想起她生气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轻轻一扯便将她长衫连同亵衣丢到一边，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冰凉的身体，不同于白薇香汗淋漓时的火热，这冰凉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啊……”纪曲苏突然间在一阵刺痛中惊醒了过来，刚想要推开龙瞬渊，可他遒劲有力的手臂把她的双手按在地上，她带着哭腔喊出来：“死泥鳅，你给我滚开！”

龙瞬渊得意一笑，却把她摁得更紧，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痛而兴奋，却不舍得停下。

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宛如两条想要勒死对方的蛇，用最疯狂的力量给对方近乎死亡的痛楚，自己得到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痛快。

夕阳的晚霞染红了迷雾，四周红彤彤一片，就像是幕天席地的洞房花烛。

龙瞬渊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坑坑洼洼的珊瑚颗粒刺着他的背，他的膝盖和手掌被磨出血迹。纪曲苏坐在海边，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晚风撩起她的青丝长发，原本光滑的背也是伤痕累累。这画面在龙瞬渊心里镌刻了一辈子，他永远永远都忘不了。

“不爱不恨，不婚不嫁。如有违逆，灭身碎魂。”这是跪在冰井前立下的誓言，只要她是侍奉先祖冥灵的大祭司，她就要遵守誓言。

纪曲苏没有再回到十方森林，她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

流星划过天空，冰井周围夜开朝谢的幽楹花在腐烂血肉淤泥间轻轻摇曳，那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茂密树叶缝隙里偶尔洒下来的微光，还不及幽楹花醒目。萤火虫在花丛中飞舞，好似九天星辰倾泻，照亮了晦暗处一条铺满晶石的路，泥沼间细流从四面八方汇入那条路尽头深不可测的井中。这里没有一寸冰雪，却有透骨的寒凉弥漫，失去了侍奉者的冰井下，发出一声叹息。

“先祖，你会原谅我的，对么……”纪曲苏每天站在神龛前跪拜三神礼毕后，都会在心里默默问。

伏羲像的神台边抽出一根细长嫩芽，这是灯油草，在供奉伏羲、女娲、盘古三神的附近才会生长的小草。没有人比得过一棵小草虔诚，无论戈壁沙漠还是悬崖峭壁，亦或是神龛屋檐，只要有三神在的地方都会出现，死后还可作为神前长明灯的灯芯。

一棵小草的赤诚之心千年不改，她却连对先祖冥灵的誓言都遵守不了。这种惶恐，是龙瞬渊无法理解的。

纪曲苏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忧心忡忡地发呆。自古以来，四大部族王族之间为了保持血统精纯而通婚较少，多是毫无神脉的普通民众会相互通婚，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是哪一族人，随着腹中凝聚灵力的孩子一日比一日活泼，她越发依恋这美好繁华的明珠府。纪氏是玄武王室四姓之一，属于熙王远方表妹，比照朱雀封号她相当于是一位宗室公主，玄武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就算有，堂堂孟章封国的青龙王也不可能迎娶玄武族公主。纪曲苏自认比不上玄朝姐姐的果敢睿智，敢远嫁鹊山以一位朱雀族女子的面貌，在波云诡谲的朝堂后运筹帷幄。她没有杀伐决断的能力，没有勇气为自己争个名分。她只愿陪孩子在明珠府郊外海边的小宅院里平静生活，了此一生。

宣明历九年四月廿日未时二刻，坠落的夕阳将万里长空染成一片嫣红。

东海郡的一座临海小宅院里，一个女婴正在放声啼哭。她没有玄武王族的额点，粉嫩小脸，娇俏可爱。而她的眼睛，和她父亲一样，如湛蓝大海般圆润清澈。

“这是我青龙族的公主啊！”龙瞬渊看着女儿，万分激动。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恐慌，感觉控制白薇的肉tǐ抬抬手都很费力气。似乎身体里的灵力随着孩子出生在不断外泄，灵力是神脉之本，一旦散尽也就油尽灯枯。龙髓在她衣领间微微闪光，此刻谁也注意不到。

窗外天空当中，突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纪曲苏惊恐万分地捂着头尖叫出来，她不顾生产完的虚弱，推开产婆跑到隔壁星躔房，看到星躔支离破碎，再回头看着天空，天市星旁出现一颗闪着蓝色光芒的客星，璀璨得成为夜空里最明亮的星。她下半身的血，顺着腿滴在破碎的星躔水晶球上，映射出红色光芒。

“天意啊……天意啊……”纪曲苏喃喃道，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曲苏，怎么了？”龙瞬渊抱着孩子，不解地看着她。

纪曲苏泪眼模糊地取下龙髓，给孩子戴上，恨不得多看几眼。她亲亲吻了孩子一下，却发现一股孩子的身体被寒气缭绕，那一刹那她的心被狠狠揪起。

“临行之前，灵均劝我不要来到东海，他说我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我问他为何，他说，客星入，兵大起；出之，有贵丧也。这都是天意……天意啊！”纪曲苏走到桌边，拿起海纹石雕刻的龟甲，凄然地说。

龙瞬渊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让产婆抱走孩子，向她走去。

“你别乱想，快回床上去，我叫郎中给你止血！”龙瞬渊焦急地命令道。

纪曲苏却捏起咒诀结下一道透明的结界，将他阻挡在外面，身体腾起一阵轻烟，从白薇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花容月貌顷刻间成为一滩脓血，本来面目的她站在脓血上，泪流满面地望着龙瞬渊，说：“你不是想知道青龙复兴的天机吗？”

“曲苏，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出来！”龙瞬渊焦急地拍打结界，结界被拍得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纪曲苏微微侧头，又看了一眼那颗蓝色的星，悲怆地说：“既然今天是我的死期，临死前，我再帮你一次。好好养大我们的女儿，我知道若无白薇的美貌，你永远不会爱我，不求你今生今世待我一心一意，只希望偶尔想起我，记得我纪曲苏也是爱你的。”

说罢，她将海纹玉龟壳抛向空中，双手结印念动咒诀，结界外万千星辉汇入她的额点，原本白色的光芒越来越多炽烈，炽烈到龙瞬渊根本不敢直视。海纹玉龟壳中涌出无数透明算筹，她的手指在算筹间飞快跃动，犹如冰川上独舞的蝴蝶，寒意从她身上强烈释放出来，以至于结界外覆了一层冰霜。龙瞬渊打了个寒颤，拼命抹开结界上的冰霜，想要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十七年后，麒麟神脉觉醒于江陵郡楚府。你可挟麒麟而号令天下……”

她话音刚落，无数算筹插向了她的身体，深深没入骨血，血液从无数道裂缝喷薄而出。

纪曲苏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像一朵凋零的鲜花枯萎坠落，结界随着她倒下轰然破碎，龙瞬渊冲进去抱着她，却见她褶皱的黝黑肌肤上全部血肉模糊。

“我不要天机，你醒醒！”龙瞬渊悲痛欲绝地哀嚎。

“瞬渊，假如……你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你……还会……爱我么？”她挣扎着问，每个字都哽住喉头腥咸的血液，眼泪不住簌簌掉落。

龙瞬渊抱着她，用力摇了摇头，懊恼地说：“我宁愿不认识你！”

“可我早就知道，还是不后悔……”她用自己的脸，笑出最好看的样子。

海风咸咸吹来，这一天的晚霞，和珊瑚岛那天一样美。

纪曲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要再摸一次他的脸，挣扎着说：“送我……回……沉……”她所有的气息涣散，连返回沉悲沼的遗愿都来不及交代完。

这一年，他仿佛过完了一生。

龙瞬渊没有听清楚她最后的话，把她葬在了珊瑚宫后的深渊里，与那只一起搏斗过的章鱼长眠深海。

……

“孩子，你就叫嫣儿吧！”他想起珊瑚岛上嫣红的晚霞，对着只会咯咯笑的女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