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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倾城温柔
太宗三十六年,安永候兵封宛宋城,昭然谋反。护国将军沈雳奉命回京平叛,我得了消息,提早在新安道上等他。沿途郊野,浅草已能没马蹄。路边有春花绽,我顺手采了许多,想等着见了沈雳一并给他。
不料叛军入城,我连沈雳的面都没见到,便随沿街的许多姑娘一起,被掳入宛宋城。
人能在一夜之间长大么?在安永候军营里,见过了那些人是如何剖婴而食、凌虐妇孺之后,才知道这世界竟如此残酷。何止长大,似乎连人心都能瞬间苍老十岁。
我战战兢兢熬过三月。三月后,宛宋城终破。我照顾了三个月的安永候府小侯爷宋征不知所踪。临走前,他留了我一枚桃叶坠作信。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时隔数日,圣上有诏,命我与爹爹、姐姐三人寄住到护国将军府。名为保护,实为监禁。目的是让沈雳从我口中探知宋征去向。
今夜,护国将军府,不大的琉璃台上,灯火星然,煞是璀璨。
台上设酒席,遥遥一望,席面不大,菜式精致,映衬星光烛火,竟让人觉出几分温馨清和来。
这台面,显然精心布置过,清简素朴,像极了家宴。
想不到,为了姐姐,沈雳还有如此用心的一面。
我追他许久,他多是朝我凶神恶煞。堂堂护国将军,当朝太子师,连一句好话都吝啬。
原因也显而易见,一个男人的倾城温柔,该给他最爱的女子。
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他爱的不是明黛,而是明瑜。
如今我惹下大祸,连累明家,不得不举家搬到将军府来寻他庇护。
想来,我与爹爹也是托了姐姐的福。这场宴,实则是他为姐姐。
引我们进来的是将军府的管家沈安。
“我家将军已经在琉璃台等着了,明大人与二位小姐同我上去即可。”
爹爹做了一辈子的官,从乡宦一路做到京官,也不过才从四品。
他许是第一次进这将军府,沈安不过是个管家,爹爹向他道了一路谢。
言下又多是生女不孝,连累了沈将军云云。
此时又忍不住向管家道了谢。
沈安也客气,又说,“我家将军说,明小姐不喜欢打打杀杀,特意嘱咐了,将府里的兵械都收了起来,府中布置,明小姐可还喜欢?”
沈安口中的明小姐,自然不是我。
他是在问我的姐姐,明瑜。
姐姐柔声应道,“他如此用心,自然喜欢。”
“那就好。”沈安话多,问过姐姐还不算,又问,“那,二小姐觉得呢?”
“我?”
沈安点点头。
我的喜欢与否,他沈雳何曾在意过。
“随便。”
爹爹闻言先发了火,“明黛,岂能无礼!还不向管家道歉!”
沈雳断了宋征双腿,逼的他走投无路。我与沈雳,说白了,有杀夫之仇,要我如何有礼。今日他既然允我进府,若有机会,我是要取下他性命的。
沈安在一旁摆摆手,笑道,“习惯了习惯了,二小姐不必同我道歉。”
我以前追着沈雳跑的时候,没少硬闯将军府,也没少得罪这管家。以往他见了我,多是吩咐左右,看紧大门。像今日这般迎我进府,还是第一次。
爹爹赔着笑,“管家大人大量,勿同她计较。”
将军府回廊处,有翠竹几株。月光洒下一片,冷银里泛着白。
琉璃台上,沈雳已经在等着了。月辉下,烛光里,古往今来,最年轻的太子师卸下了战甲佩剑,着一身墨色锦缎,凛然而立。
气宇轩昂,亦文亦武,眉眼深邃,鼻梁挺直,薄唇如削。发顶一枚黑玉冠,除此之外身上再无长物。干净利落,倒是像极了他雷厉风行,为人狠戾的性子。
我暗自摇头笑笑,这样的人,不及宋征半分温柔体贴,真不知道先前我喜欢了他什么。
琉璃台上,他向前几步,朝台下伸出了手。
姐姐明瑜轻提裙裾,自然将手搭在了他手心里。他轻轻一顿,将姐姐扶上琉璃台。
呵,谁说他不温柔的,只是不对我温柔罢了。
席间少不了寒暄。我一直在想着宋征的事情,望着台下一潭冷碧湖水出了许久的神。那些话我早就听了百八十遍。不听也知多半是爹爹的恭维,多谢沈将军庇护之类。
转眼的功夫,不知怎么,姐姐原本坐在沈雳旁边,这会儿已经起身,像是要在琉璃台献舞一曲。
爹爹又说,“明黛,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沈将军斟酒!”
呵,给我的杀夫仇人斟酒?
我斜眼看了一眼一侧的沈雳,他正端正坐着。看我的目光凛然森寒,似真的在等我给他斟酒。
我笑笑,只道这是好机会,就是可惜没带些毒药在身上。
“是明黛疏忽了,沈将军稍后。”
与往日一样,只需我一开口,他便会皱起眉头。他厌烦我,包括我的声音。可眼下姐姐起舞在前,他也不好发作。
面前陈酒壶三只。三只壶面相一样,玉身金柄,彩绣纷然。可里面的酒水各不相同。
三只酒壶里分别盛了雨花酿、潦水酿和花果酒。
其中雨花酿最烈,花果酒最得姐姐的喜欢。沈雳一直喝的是不温不火的潦水陈酿。
而我最深知雨花酿的味道。苦涩、干烈,辛辣,像极了一颗想杀沈雳的心。
爹爹说斟酒,可没说要斟哪一种酒。
他既爱喝潦水陈酿,我偏偏要给他壶中雨花。
我执起酒壶,行至沈雳跟前,将他面前的盏子满了。
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出端倪,冷哼了一声。
“怎么,沈将军不满意?这可是明黛第一次在宴上替人斟酒。就连宋征,都未得我的一盏酒。”
宋征如今是反贼,朝上朝下皆急着与他撇清关系,又有谁敢在此时公然提他。
爹爹脸色一变,厉声道,“明黛!你与宋征尚未完婚,明家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今后不许再提那个反贼!”
爹爹斥我许多遍,无非是要我向沈将军表忠心。
沈雳却说,“这里是将军府,不是朝堂,说说也无妨。”
语毕,他又睨我一眼,端起我给他斟好的酒,一饮而尽。
雨花酒是出了名的浓烈烈醉人。醉倒席间,三四盏足矣。
“沈将军好酒量。”
我趁势又给他满了一盏。
琉璃台上,姐姐已经翩然生姿。我才发现,她今日的裙子选得恰到好处,妆容也得当,三杯两盏花果酒,衬得她面若桃花,正适合于琉璃台起舞。
冷不防,面前一声脆响。
我回过神来,发现沈雳又将盏中酒饮尽了。刚刚那一声,是他将小盏子重重搁在了桌面上,似在催我。
不就是斟酒,他既能喝,我便能斟。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姐姐明瑜起舞的样子在他眼里太美,导致他对酒水没有了感觉。壶中雨花,我斟一盏,他立即饮尽一盏,像是在同谁较劲。
姐姐一舞毕,刚好我手里的酒壶也空了。
我抬头一看沈雳,一壶烈酒下腹,他竟面不改色。
我不由低头开了手中壶的小盖儿,鼻尖一嗅,浓郁酒香瞬间扑面。确定他喝的货真价实是酒。
席散的时候,沈雳于琉璃台一侧一个趔趄,姐姐及时伸手将他扶着。
我在他身后暗笑,堂堂护国将军,也有如此失态之时。喝了那么多酒,没跌入琉璃台下的小湖里,可真是遗憾。
将军府南侧第一个房间,沈雳给了我。房间不大,整洁干净,用具一应俱全。
只是睡到一半的时候,我先前喝的雨花酿后劲儿发作,只觉得口干舌燥,头也有些疼。
我不得不起身,准备下去找杯水喝。才坐起身来,突然发现床畔立着一个身影。
窗外月华正如水,房中酒气格外浓郁。
我揪起身前衣衫,闻了闻自己身上。明明睡前沐浴过了的。那这浓烈雨花酿的味道,只能来自面前这人。
“不知沈将军深夜潜入我房中,是有何指教?”
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此时转过身来,一俯身,将我从床上被子里拎了出来。
“明黛,你就这么不知廉耻,在我的酒里下药!”
“药?什么药?”
夜色未能将他的凶神恶煞掩去半分,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衬得他像个地狱索命修罗。一点都不像那个朝堂上刚正不阿,战场上一往无前的将军。
“明黛,你还与我装!”
一向处变不惊的沈将军,此时欺身在我面前,气息明显急促又紊乱,扣着我脖子的手烫得厉害,额上也渗出了不正常的汗。他似乎花了许多力气,才控制着急怒,没有将我掐死。
看他这样子,我大概知道他所说的药是什么了。无非是些让女子脸红心跳,男子控制不住的东西。
我忽而想起来,他的酒盏,不只我碰过,姐姐一直坐在他身边,期间也为他斟过几次酒。
当然这些与他说也是白说。他断然不会相信姐姐能做这种事的。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他能想到的,只有明黛。
他咬牙切齿,自己都这样子了,还要忍着,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教训我。
“一而再,再而三,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沈雳所言非虚,我喜欢他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不仅给他吃了那种药,还在他的茶里放了软筋散,将堂堂一品将军绑到了我的房里。
沈将军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椅子上,身子也不对劲。一看见我,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的缘故。他双目赤红,手上可见条条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