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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是个“B”
李新民一度认为自己能活着就是个错误。30多年前生他的时候,一起呱呱坠地的本来是两个婴儿。李新民只是其中的“B”。那个“A”,也就是李新民的孪生哥哥,在出世1个小时后被宣告死亡。据说是因为生的时候羊水进入了他的气管,生下来就不会哭,医生救了几下,放弃了。
李新民的妈是那个时代的女强人,怀胎九月了还坚持工作在岗位上。李新民的爸从结婚那天开始,就把自己一股脑地交给了老婆。老婆说什么自己干什么,指哪打哪绝不含糊。面对老婆肚子里自己的骨肉,看着老婆仍然是一幅英勇就义的工作状态,他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尽量早回家,多做家务。那个时侯的人都那样,谁家不生个三个五个的,要是哪个妇女刚大了肚子就休息在家吃闲饭,才会招人耻笑。李新民的妈骨子里就要强,坚持一切如常,上班干活洗衣服扛大米,在众人的赞许和老公的提心吊胆中等来了预产期。
李新民无法想象,自己的妈怀着两个孩子竟全然不知。怀胎十月,老妈没有照过一次B超,没有验过一次血,甚至连起码的叶酸都没吃过。后来每逢父母想起那个没有哭过一声就没了的儿子的时候,李新民就说:“幸亏没了。不然活着也是个傻子!”
有一阵子,李新民还庆幸,如果生活中多了那个兄弟,自己的日子一定会受到影响,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过法。按照自己父母的实力,保不齐,哥俩只能供一个上大学,那自己会成什么样?不敢想。
可是后来,成人了、长大了,李新民对生活的真实和无情感受得越来越深刻的时候,他又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他呢。为什么那个“A”非要抢在他前面挤出去,去呛那口羊水呢?
李新民家里关于“A和B”的秘密始终没有外传过。一家三口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段历史,确切地说,是李新民和他爸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在他妈面前提起。因为往事不能随风,自从进入了40岁,李新民的妈就仿佛一直处在了更年期。狂躁,点火就着,看家里的两个男人都不顺眼。老的窝囊,小的没出息,永远无法跟谁家那个小谁相比。每每看着两个人运气,老太太就总能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想起那个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婴儿。婴儿死的太突然,两口子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字,这在日后的描述上形成了障碍。但是只要老太太一说:“我的儿啊。”李新民就知道,老妈叫的绝不是自己。
全世界,除了李新民家里人,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是姚逸。姚逸是李新民的中学同学,确切地说是师妹,低李新民两级。他上初三的时候她上初一。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里读书,可是班级在不同的楼层,分享不同的老师和同学,生活轨迹本没有交集。可是在一个周一的早晨,李新民认识了姚逸。
每周一是李新民最头疼的时候。初三了,虽然身在重点校,但是自己的成绩在班里也就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这个地方实在是尴尬。如果排在中间靠后,或者干脆就是后几名,考生和家长也就踏实了。中考前麻利儿地选个中专职高,也就省心了。要是在前几名,也好办,只要不出意外,考本校乃至更好的名校都可以。凡是好学生都不用着急,一模前,老师自然就会透口风给你,报个什么志愿,或者干脆就保送本校了。
可惜李新民不行。功课在中间,座位在中间,性格缄默,言语无多。男生热爱的足球他不玩,女生眼里的白马王子也没他。别人或者高调地学习或者高调地恋爱,两拨人互相瞧不起,可两拨人里都没他。李新民家里三代没有上过大学的,他这一辈只有他一个人上了重点中学,算是和大学沾了边。这是让李新民的爸妈在家族中颇有面子的一件事。也正是因为这个,李新民的妈才更关心儿子的学习。
初三了,李新民课本上那些物理化学几何英语,对于爹妈来说无疑就是天书。自己辅导肯定没戏,找家教,舍不得。李新民的妈能做的就是每周去一次学校,追在老师屁股后面问情况。问了班主任还不行,还要把六门主课的老师都问一遍。可惜,老师们总是不能给出新民妈期待听到的答复。所有的老师对这个中间档次、貌不出众的男生都印象不深。问多了,也只能挤出了一个“还行吧”、“还得努力”什么的。临到中考了,再给这样的答复,李新民的妈显然是不能满意了,对老师没办法,只能逼自己的儿子,把名次提到前5名去。只有这样,李新民才能引起老师的注意。
每周一早上,李新民都会消化不良。在家里吃的这顿早饭是什么基本上记不住,但是老妈的叨唠却能绕梁三日,有时候甚至到了课堂上,耳朵里还塞满了老妈不满意的斥责。这个周一,李新民照例装了一脑袋批评和鼓励走到了校门口,可是还没进校门就被拦住了。
李新民抬头看了看,初一的值周生们照例分为两列站在校门口检查。可是他却没有照例佩戴校徽。校徽这东西对于重点学校的中学生来说,相当于小学生的红领巾,是上学上课的必需品。尤其是周一,因为有升旗和训导主任训话的仪式,规定学生们是一定要穿校服戴校徽的。李新民别的好处没有,可遵纪守法是一等一的。别的同学都是把校徽放在笔盒里或者别在书包上、帽子上,遇到检查的时候象征性地戴一下。可是李新民通常是把校徽规矩地别在胸前,而且一戴就是一周。
可是,就在这个早晨,李新民偏偏疏忽了。拦住他的初一小男生还没有开始发育,个头小小,一脸“可逮着大鱼”的兴奋,笑容控制不住地洋溢在脸上。他指着李新民光秃秃的前胸说:“同学,你的校徽呢?”
李新民看着眼前这几个小嘎嘣豆,忽然有了几分学长的底气。他故作平静地说:“忘家里了。”
“忘家里了?”小男孩歪歪头,想摆出一副派头训训他,可能短时间内又没想好词,只好反问李新民:“那你说怎么办?”
李新民知道,自己可以不屑一顾地大步流星地走进去,但是,小崩豆就会盯住他进了哪个班,然后在他的值周记录上狠狠记上一笔。然后,他所在的班级就会出现在当天的广播当中。如果李新民是班里别的男生,他们会毫不在意。记吧!怕你呀!
可李新民真怕!他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可能出现的后果,比如,老师会按图索骥地找到他,会在班里点名批评他,会在他妈再次来学校打探情报的时候告诉她,会……李新民不能再想了,再想,老妈的那些叨唠就又要出现在自己耳朵里了。
李新民跟小学弟商量:“先让我进去吧。中午我回家取回来行不行?”
小嘎嘣豆听李新民这样说,本来自己还有点底气不足,在这个学校里,他才是新兵蛋子,谁都比初一的学生牛。可是既然李新民先认识到错误了,小学弟免不了要卖弄一下手里的临时权利了。
“你干嘛不现在回去拿?”小男孩坏笑着问。
李新民有点火了。现在回去?还赶的上第一节课吗?为了拿个破校徽迟到,这不是丢西瓜捡芝麻吗?自己有病啊!
李新民很严肃地说:“这不行。我会迟到的。你可以把我名字记下来,中午我取回来找你销账。行不行?”
小男孩说:“那我也可以现在就给你记下来。不用名字,你哪班的?”
李新民真生气了,提高了声音说:“你诚心是吧!”
小男孩没想到李新民会发火,不留神地退了一步。李新民的声音也确实是足够大,边上其他的值周生也被他喊过来了。一个个子不高、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走过来,看着李新民,又看了看小男生,问李新民:“是不是没戴校徽?”
李新民气鼓鼓地,说:“是。但是我得进校,我要迟到了。”
小女孩把小男生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句,然后走过来问李新民:“你是初三的吧?”
李新民反问:“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说:“上周我去你们班查卫生,见过你。我知道你是哪个班的。你不说我们也能登记。”
李新民很奇怪。上周五,的确有值周生来查过卫生,当时他正在用湿抹布擦黑板。他用余光扫见了这群小嘎嘣豆。但是他可不知道,人群里就有今天这个小女孩。他更奇怪的是,自己长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眼睛小,个子中等,脸色也不白净,还适时地长着几粒青春痘。留着个最普通的半寸。很多人面对面地见过自己之后都不记得了,这个女生却偏偏能在看来一眼侧身后还能认出自己!
见他不说话,小女生接着说:“知道你是初三的,时间紧任务重,今天就不用回去取了。”小女生伸手进自己的上衣兜,掏出一个东西来递给李新民,说:“给!我这里还有一个,你先戴上吧。不然课间升旗的时候还要查,你们班还得被扣分。”
李新民这才看见小女生手里拿着一枚校徽。他有点感激,接过来,对女孩道谢。女孩笑笑,转身招呼同伴回班,快上早自习了。李新民看见女孩子的笑容很好看,很可爱,右边的小脸下方有个浅浅的酒窝,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酒窝都是长一对的,小女孩却只长了一个,还是那样浅,好像是故意不想让人发现似的。可是女孩的眼睛好大啊,在大眼睛的衬托下,觉得她的鼻子嘴巴都是那样的小巧,小鼻头还挺挺的。李新民有点呆住了。要不是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李新民还发呆呢。
初一的值周生们一起往班里跑了,别人叫小女生的时候,李新民的耳朵都竖起来了。她叫“姚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