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往里看，果然，泳池内的深水区只有一双手在扑腾，人已不见，岸上有两个套着泳圈的女孩子急得又喊又叫，周围却连个帮忙的都没有。

眼下是初秋，又刚下过雨，里面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更别提施救了。

危急关头，我绕到正门再闯进去肯定不赶趟，我没多想，踩着围墙的栏杆顺势一爬，竟轻而易举的翻进来了。

跑到泳池边上，甩掉鞋子、扔下手机，我不假思索地跳进水里，奋力游向溺水之人。

泳池的水已淹过他的头顶，我潜入水底两次，好不容易把他捞了起来。岸上一个小姑娘朝我扔了个泳圈，我费了一番力气才抓住。

等折腾到岸边，我已体力透支，上气不接下气了，再加上还没吃晚饭，我更是头昏眼花。但救人要紧，我顾不上自己的眩晕，争分夺秒的抢救溺水者。

我和纪宴书在夏令营当过卫生员，学过一点基本的急救知识，我按压住溺水者的胸腔，正要给他进行心肺复苏，再一看那人的脸，惊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也……太巧了吧？！

旁边的姑娘好心催促：“姐姐，你快救救他呀！他好像没有脉搏了。”

我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深吸了几口气，给陆笠城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重复几次，他猛地坐起咳嗽起来，喷出口中的积水。

见他恢复了意识，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趁着天色将黑赶紧离开，千万不能让他看见我！

我转头去找鞋子和手机，竟都寻不见了！

我光着脚急到不行，一阵凉风吹过，身上湿漉漉的更觉得冰冷，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没了鞋我可怎么离开？而且，手机丢了我哪里有钱买新的？

身后一个沉闷的声音：“姜小姐。”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打个冷颤，抬腿就要跑。

陆笠城拉住了我的胳膊：“这么巧？”

我咧嘴勉强笑笑：“是……是啊，我也不想……这么巧……”

“姜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我耸肩叹口气：“如果我说我是正好路过这里，估计你也不能信。”

“信，当然信。”陆笠城不置可否：“没记错的话，你家距离这里一千米，只隔两条街。”

我惊讶，正想问他怎么知道，又一想，他肯定是知道我家的，不然他上次怎么能跑到我家楼下威胁我。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挣开他的手，正要离开。

“姜小姐，我找一套衣服给你。”

我连连拒绝：“不用、不用。”

“姜小姐是想这个样子走回家去？”

我一看自己的衣服，几乎透明、差点走光，确实没法再穿了，只得点头答应：“那……好吧，谢谢陆先生。”

跟在他后面进了花园会馆的一间客房，这是个小套间，衣柜里不仅有男人的衣服还有女人的，陆笠城随手拿下一件，和浴巾一并扔给我：“姜小姐去洗个热水澡吧。”

我这一颗心还悬吊着，哪里有心情冲澡，当然是一口回绝：“来换件衣服已经很感谢陆先生了，冲澡就不必了，我还得赶回家去做饭呢。”

“给你女儿做饭？”

我没否认：“是的。”

他拿了一条浴巾披在身上，还斟了一杯酒：“是……离开嵩宁之前的最后一餐饭？”

我内心惊愕不已，他怎么会知道的？！但我尽量让自己没有表露出来：“呃……我不太明白陆先生的意思。”

他呷了一口红酒：“姜小姐这些年带孩子一定非常辛苦，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

我不自觉地绞着手里的浴巾，腿肚子有点发颤：“陆先生，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我扔掉浴巾加快脚步往外走，陆笠城三步并作两步挡住我的去路：“难道姜小姐就不好奇，你女儿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我这下再也无法冷静了，激动地说：“我不想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知道，叶子只有一个妈妈，那就是我！”

陆笠城嘴角上挑，轻笑道：“我还没有说什么，怎么姜小姐的反应这么大？哦，对。”他指了指我手里拿着的衣服：“不换上么？你确定要这样出去？”

我强忍着内心的懊恼，回答：“我真该走了。”

“姜小姐还没穿鞋子。”

“我……”我这才发觉，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东西割破了个口子，丝丝的疼，地毯上还被我踩出了几道血迹。

“不如，你开个价。”

我握紧双拳：“叶子是人！她不是可以随意买卖的物品！你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弃她！”

陆笠城的笑意更深了：“姜小姐，我并没有说是什么事。而且，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女儿的父亲？”

我再也沉不住气，干脆把话挑明了：“陆先生，叶子是我辛苦养大的，我视她为生命！你要和我争，想都别想！”

“以前，她的命是你给的，不过，自从我移植骨髓给她之后，她的命就是我给的了。还有，你确定你视她为生命？那你的丈夫呢？你将他置于何地？”

我誓与他争辩到底：“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偷换概念！我丈夫……我当然很爱他，要不是你这个杀人凶手害死了他，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陆笠城仿佛洞悉了一切：“姜小姐是在说笑吗？即使没有我，你们也未必会白头到老，因为你丈夫犯了重婚罪，他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顾不上回答，身上不停地打着冷颤，并不是由于陆笠城说的那番话，而是我真的很冷。本来我就全身湿透，房间里还开着冷气，才几分钟的工夫，我的牙齿止不住地上下碰撞，皮肤几乎没有了温度，手指和脚掌也冻得麻木不堪。

“姜小姐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再走。还有，希望姜小姐有个心理准备，抚养权我是一定会要的。骨髓移植后的一年，是复发的高危期，人民医院在这方面的医疗水平是北方最好的。姜小姐不如考虑继续留在嵩宁，还能经常看到女儿，你若回了松江，想见孩子一面也难了。”陆笠城把一张纸拍在桌上，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我颤巍巍地拾起那张纸看，险些因眩晕而跌倒。

这是一张亲子鉴定书，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陆笠城和姜小叶，是父女关系！

我实在是太冷了，不然我绝不会听从陆笠城的话，洗了澡才走。我站在蓬蓬头下，一边洗一边哭，事到如今，我离开嵩宁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若陆笠城真有心去夺抚养权，以他的势力，我跟他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回到家已是晚上快九点了，纪宴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姜小叶更是站在小板凳上从阳台往下看，望眼欲穿。

见我终于回来，纪宴书上前戳着我的脑门儿：“你跑哪儿去了？要把我和叶子给急死是不是？手机关机，超市我去翻个底朝天也没见着你！就差报警了！”

我扭过脸去：“没事儿，就是……手机丢了……”

纪宴书发现我的衣服换了：“你穿谁的衣服？鞋也不是你的啊？你……”她一把扳过我的脸：“眼睛怎么肿了？初阳，你哭了？”

姜小叶颠颠儿的跑过来，扑在我身上，又是搂又是亲，惹得我又掉了泪。

陪姜小叶玩了一会儿数独，把她哄睡了，纪宴书拉着我去阳台，压低嗓音，十分严肃的问：“初阳，你说实话，是不是陆笠城找你了？”

我抠着手指，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不想回松江……”

“为什么？”

我烦躁的捂上耳朵：“宴书，你别问了，我心里乱得很……你就尊重我的决定吧……”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我用纪宴书的手机打给我爸妈，说我在嵩宁找到了一份工作，薪水还挺高，叶子虽然出院了，但还得吃药、定期复查，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与其回松江啃老，不如留在这儿赚钱。爸妈纵然很失望，但纪宴书也帮腔替我说了几句，父母不疑有他，让我一切以叶子的健康为重，他俩有时间再来看我们。

是的，我现在怂了，陆笠城对我一吓唬，我立刻就认输，因为进过监狱、又精心整理了剪贴本，所以我太清楚陆笠城是个怎样的人，我斗不过他的，不如先按兵不动，再另做打算。最不济，万一叶子真被他抢了去，我也有机会能经常和叶子见面。若回了松江，想见叶子怕只能是在梦里了。

我在招聘网站上批量投了自己的简历，等了几天，有回应的很少，或者即使有几个公司的人事部门给我打电话，一听说我坐过牢，全没了下文。

一周下来，简历投出去三、四百份，基本都石沉大海。

预料不到的是，宋锦年主动来找我。

接叶子从钢琴班回来，宋锦年早早的等在单元楼下。

想假装看不见他都不行，姜小叶摇晃着我的手大声说：“妈妈，是宋叔叔。”

宋锦年原本是背对着楼门抽烟，听见了姜小叶说话，立刻掐熄了烟，迎上来：“姜小姐。”

我让姜小叶先上楼去，见她蹦蹦跳跳的没了影儿，这才直言问：“陆笠城让你来的？”

他回答：“我是代表路安集团的人事主管，来通知姜小姐，你被公司的后勤部免试录取了。”

他这话说得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我被“路安”录用了？这是什么情况？

宋锦年又说：“姜小姐给路安投过简历，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我投了几百份简历，当然不可能是自己一份一份的寄出，是群发，招聘网站按应聘者的条件和招聘单位的要求，系统自动分配推荐，也许路安集团就在其中，而我并没有发现。

我礼貌的拒绝：“宋先生，不好意思，我想贵公司的职位不太适合我，感谢宋先生的一番好意。”

“薪酬嘛，好商量，姜小姐想要多少？”

我依然不卑不亢：“不是工资的问题，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不是很喜欢贵公司的工作氛围。”

“工作氛围可以培养，但令人满意的薪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伸出一个手指：“月薪一万，这是试用期，一年后，按工作年限晋升薪酬。”

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这是我在嵩宁一中月薪的两倍。我本来就没有积蓄，这一阵全靠父母和纪宴书救济，我还欠了纪宴书几万块，姜小叶每月吃药和复诊就要花去好几千，我答应过姜小叶要给她买钢琴，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不为五斗米折腰，我做不到。

宋锦年见我没吭声，又游说着：“姜小姐，你女儿的父亲是谁，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孩子是你带大的，这个功劳城哥不会跟你抢，若城哥每天都能见到孩子，那么抚养权到底归谁，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说呢，姜小姐。”

我不语，脑子里飞快的翻转思考，如果我坚持不妥协，陆笠城这官司怕是要打到底了，到时我未必会赢，只怕是人财两空。诚如宋锦年所说，我让陆笠城经常来看看姜小叶，态度再服软一些，说不定他就不和我争了，毕竟他也是要结婚的，以后肯定会有自己的孩子，对姜小叶照料不到，最后还得需要我抚养她。而且，最重要的是，有陆笠城照拂，姜小叶将来落户、上学或是工作，都有了靠山。只是，我和陆笠城见面的次数可能会增加了。

我似乎没有其它选择，权衡利弊，我答应了宋锦年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