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林醒过来的时候，是趴着的。仍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后脑勺的那种疼痛。

那些人也实在是有点儿太不讲究了，那么多人追自己一个，居然还上木棍敲后脑勺？完全不符合江湖规矩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是哪儿？

徐林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环境和自己想象当中的不一样。他趴在一张舒适的床上，很明显是个男人的房间，非常简单整洁，又带着些一丝不苟的感觉。

他伸手摸了摸脑袋，那里果然鼓起了一个包。

徐林皱着眉头坐了起来，仔细想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是星目剑眉，轮廓分明。徐林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徐先生，你醒了。”那男人的声音不大，“跟我来吧。”

……

这人的自我介绍也还是有点特色，徐林坐在原地没动，心想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跟着你去啊你们这些人多欺负人少还用闷棍的。

“哦，忘了解释。”那男人似乎是听到了徐林的心理活动，“昨晚我经过太和巷的时候，有一堆人在堵你，你还被打了一闷棍，所以我顺手把你救回来了。”

徐林挑眉，明显有些意外：“额，你救了我？”

钱路看起来很文弱，实在不像是能从那些彪形大汉的手中把自己救走的人。但是想想他对自己的态度，又和昨夜的那些人完全不同。徐林可没觉得，龙腾艺术品检测公司的那些人会对自己有这么客气。

不过……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徐？”徐林这才意识到这茬儿，心里一惊。

“跟我来吧，慢慢和你解释。还有人在等你。”那男人说着，已经迈开步子，朝外面走去。

徐林想了想，寄人篱下，也别无他法。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客厅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徐林认识，正是周朝。看到熟人，徐林先是一喜，继而又开始思考这里是谁家。

而另一个，已经是个老人了，头发有一些花白，但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自带一种气度超群的气场。

徐林打量了一下客厅，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用草书书写的苏轼的《定风波》。理论上挂在客厅的字，应该都是名家手笔，可是这幅字不同，这幅字一看就是个几乎毫无书法功底的人书写的，但让人觉得意外的是，这幅字看起来竟然会让人有一种心境开阔的感觉。

另一边墙上则是一幅画。画的构图是简单的，在画上中间靠右的位置画了一匹系在木椿上的马，那马昂首嘶鸣，四蹄各有动作，似乎想要挣脱缰绳，马的眼睛像是正在看着看画的人，马画得可谓是惟妙惟肖，身体也非常雄健，线条简练但却有劲，造型非常动感，只几笔就让人觉得这马似乎跃然纸上，马的尾巴也用几笔勾勒，在画得左上方写着“韩干画照夜白”六个字。仔细看的话，还有一些其他人的提名和盖印。

徐林只看了几眼，就转过身，朝着正在下棋的老人鞠了个躬，态度非常恭敬：“钱老，久仰您大名，却没想到晚辈能有这个荣幸，来您家里。”随后他转向之前的那个男人，“之前忘了道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就是钱路吧？”

一下就被点破姓名，钱路笑了笑：“挺厉害啊，你看客厅的字画就知道这是我家？”

“我听说钱老的家里有一副足以乱真的《照夜白图》，照夜白，本是唐玄宗的两匹爱马之一，这匹马可以说是见证了唐朝的盛与衰，因为它在辉煌时期陪伴唐玄宗游山玩水，而到了‘安史之乱’的时候，又驮着唐玄宗逃命，和唐玄宗一起度过了他最为落魄的时期，可以说是荣辱与共。韩干画的马，就是照夜白。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幅画流传下来是没有尾巴的。”徐林说话的时候仍然是恭敬谦虚的态度，“有人猜测说是因为流传下来的时候有破损，从脖子到左侧躯干都出现了破损，现存的并非完全韩干亲笔所画，应该有一部分是后人的补笔。”

徐林顿了顿才继续道：“这幅图在晚清时期从清宫中流出，后来因为各国的侵略者掠夺，这幅画几经周折，经过叶舒重的经手，最后还是落到了一个英国收藏家的手里，流失到了海外。直到1977年，被迪隆基金会捐赠给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至今还在。而钱家之所以挂着这样一幅图，是因为当年钱家的长辈曾经想要将这幅画买下来，保存在国内，不让它流失海外，却一时不慎，被人算计，画被掉了包，最后钱家花了不少代价买下来的，却是一副马有尾巴的赝品。”

“而后这幅画也被钱家人保存了下来，钱家世代收藏古董，到这一次栽了大跟头，要求钱家所有后代以此为鉴。必须要擦亮双眼，后来钱老成为一代著名书法家和古书画鉴定大家，成为鉴定界的泰山北斗之一，也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早就听闻钱老一直把这幅画挂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以此来提醒自己和其他钱家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徐林转向钱路，“还听说钱老有一个非常得意的儿子，名叫钱路，是个武术和剑道高手。”

他双手抱拳，做了个影视剧里江湖人士打招呼的动作，钱路笑了笑：“高手谈不上，不过对付昨天那几个小渣渣，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将军。”一直没说话的钱老突然开口。

徐林的目光看向棋盘，红方的炮隔着一个士直逼黑方老帅，所有的路都被堵死，黑方已无回天之力。

周朝叹了口气：“哎，我和钱老下棋啊，就一次都没赢过。”他无奈地摇摇头，“我一个后生晚辈，钱老您也不让让我？”

在钱老面前，周朝倒是一改之前在录制节目时的姿态，完全是个有些淘气的晚辈。

“无论是下棋写书法还是鉴定书画，都要认真。”钱老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从徐林出来开始，你就很有些心不在焉，本来就已经有劣势的局面，你索性放弃，自然就溃不成军。”

周朝点点头：“是是，您教训的是。”

头一次看到周朝这种样子，一旁的徐林觉得颇为新鲜，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自觉地露出点笑意。

“徐林啊。”钱老看向徐林，这才缓缓开口，“我和你其实没见过，但我和徐方舟还是有几面之缘的。”

听到“徐方舟”三个字，徐林立刻鼻子一酸，这是他父亲的名字。

徐方舟，也曾经是在书画界响当当的名字，可是如今，他已经去世五年了，还有谁会记得他呢？

钱老名叫钱将军，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人物，说他严谨内敛，字如其人，正直清正，他非常仰慕。徐林此刻听到钱老提起父亲，心中更是感慨万千，他低下头：“父亲一直都很仰慕您。”

“我没怎么见过你妈妈，不过我却听说，她才是个真正的书法天才。因为非常擅长临摹，只是她不喜来到人前让人观赏，是吗？”钱老没有接徐林的茬，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他妈妈身上，“我虽然没见过她本人，却看到过几个她临的帖子，她临很多书法家，那真的是临谁像谁，不是有传闻说，她是当代女版冯承素嘛？”

徐林笑着摇摇头：“钱老哪里话，我妈妈也只是自己爱好，她的确很多帖子可以临的很像，但是当代女版冯承素就有点太夸张了。更何况，这几年不是有人都提出了质疑，说‘神龙本’不一定是冯承素临摹的吗？”

谁都知道天下第一行书是王羲之的《兰亭序》，但没有真迹流传下来，历代都有各种临本摹本，曾经有一个被称为“神龙本”的一度被认为是王羲之的真迹，而后经过多方考证，认为这个应该是冯承素采用“双钩填墨”的方法半临半摹而成。因为冯承素神龙本实在是太精妙，这人也成为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因为临摹帖子而非个人创作，却一样为众人所知的书法家。当然，最近这几年也有了些不同的声音，认为神龙本也不一定是冯承素的。

之前钱老用冯承素来说徐林的妈妈，总让徐林觉得，这话里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感觉。之前钱路和他说，有人在客厅等自己，难道说的就是周朝和钱老？还有，夜里那条小巷非常僻静，人烟极少，钱路又怎么会那么“凑巧”地经过那里，还救了自己？

“钱老，钱路，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徐林皱着眉，到底开了口，“是和我父母有关？”

否则，他父亲过世，母亲失踪，若不是别有目的，一般人怎么可能在寒暄的时候故意提起这两个人，平白勾起徐林伤心往事。

“徐先生快人快语。”钱路接话道，“其实，我们观察你有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