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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事儿了
除了远处几个冒着烟的烟囱之外,街边这个卖馅儿饼的小摊子是冬天清晨里唯一有点儿烟火气的东西了,几个早起赶工的人围着摊子缩着脖子抄着手,看着大煎锅里十来个滋滋作响的馅儿饼,白气从他们嘴里不住地呵出来,慢悠悠飘过他们头顶,随后便遇着风,猛地被拧散了不知去向。
“四个馅儿饼!”
楚天斜身支好自行车,一边儿伸手摸钱一边儿抻着脖子朝摊主喊。摊主抬头看他一眼,就笑,“能等不?这锅儿马上好,上一锅儿剩那几个不热乎了。”
“着急上班儿,给我现成的吧!”楚天说着把两张一块的叠成个小被垛一样的纸团儿,一扬手丢进两三米外摊子上装钱的铁饼干盒子里。
这准头儿引得几个围着馅饼摊儿的人纷纷扭头看他,其中一个甚至愿意从破棉袄的袖筒里伸出手来走上几步,帮摊主把装在塑料袋里的四个馅儿饼拿给楚天。
“哎呀我可扔不准。”摊主抬头朝着楚天笑,嘴在两块村儿红中间咧开,一大团白气涌出来。
楚天笑眯眯地接过馅儿饼,支着地的脚使劲儿一蹬,一手扶着自行车把摇摇晃晃地重新骑起来,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把四个叠在一起的馅儿饼送到嘴边,拿牙撕开塑料袋,一口把四个馅饼儿咬出齐刷刷的月牙儿。
风迎面用力吹着,几次把楚天的车头吹歪,他努力攥紧车把,稍微侧过脸去避开风头儿三口两口地把馅儿饼塞进肚子,把塑料袋在手里捻成一个小球儿,趁风小一抖手,准确地丢进路边一个没了盖子的垃圾桶,随后双手握紧车把儿猫腰猛蹬。
正在“石桥派出所”的白色竖条儿牌子旁边锁车子的楚天被人在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拔下钥匙回头,是拎着饭盒儿的小刘儿。
“这么早啊楚哥?!”小刘儿缩着脖子两脚微微交替踏步。
“早什么啊?踩着点儿来的。”
小刘儿嘿嘿笑,“我当你今天上午不能来了呢。”
“为什么不来?”
“你昨晚不是出警了嘛,听说折腾到后半夜两三点。”
“昂,是,两口子干仗呢,到家快四点。”楚天说着稍微背了背风,掏出烟来叼在嘴里。
小刘儿赶紧摸出火机,四只手拢在一起,总算在大风天儿里点着了烟。
“那什么,楚哥,昨晚本来是该我出警,我家里那儿最近,但我昨晚正好有事儿,我......”
楚天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事儿。”
“这事儿别告诉老欧哈,回头报告我来写。”
“放心吧我不说,”楚天还是笑,“哎,昨晚可不是我一个人出的警啊。”
“我这就跟那谁说去。”小刘儿说着朝派出所正门走去。
“抽一根儿再进去啊?”
小刘儿头也不回,“再不进屋饭凉了。”
楚天看着小刘儿缩头缩脑的背影,使劲儿抽了几口烟然后抬起一只脚把烟头儿在鞋底上捻灭,捏在手里迈上派出所门前的台阶。
石桥派出所的屋子中央放着一只铸铁的炉子,烟囱从炉子的一侧伸出来,拐了弯儿往上走,快到天花板的时候又扭头儿朝窗户伸过去。窗户在最上面给烟囱留了个洞,烟囱就从那儿把脑袋探出去,大口吐着灰黄色的烟。
正对着门口的,是另外一扇门,门上头的墙上钉了个白漆的铁皮牌子,用黑色仿宋体写了五个字儿:所长办公室。
民警们跟个括号似的环坐在“所长办公室”两边,左边走到头儿是个比别人稍大一些的办公桌,今年刚五十出头儿的老欧正坐在桌子后头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把茶叶用食指和拇指从一个铁罐子里捏出来丢进面前的大茶缸子,三次之后,他把盖子搁到罐子上,起身拿掌根儿使劲儿地按着,听到“吭”的一声才撒手,端起大茶缸子朝墙边儿几个暖水壶走去。
楚天裹挟着一股寒气进了屋,把手里的烟头儿往门口的簸箕里一丢,正要往炉子跟前凑,胳膊被从身后蹓跶上来的老欧一把拉住。
老欧看都不看楚天,俩眼珠子翻起来瞅着墙上的一排奖状,“出去,鞋弄干净。”
楚天低头一看,自个儿鞋上全是雪水泥浆,拿眼斜了一下老欧转身出去,挑着棉门帘子站在门口哐哐开始跺脚。
“行了吧?”楚天站在门外喊。
老欧仍旧仰着脸,“自己掌握。”
楚天重新走进屋子,脱下军大衣在墙上找了个闲着的大钉子挂上,来到炉子跟前伸出手来蹲下。
小刘儿早就在炉子旁边儿蹲着了,端着他那个七扭八歪的铝饭盒儿正吃饭,楚天一边儿翻来覆去地烤着手,一边儿的扭头朝小刘儿饭盒里望了一眼,“又吃炒土豆丝啊?”
小刘儿转头看了楚天一眼,不服气地拿筷子在饭盒里一扒拉,“今天不光是土豆丝,看见没有?这还有个茶叶蛋!”
外头风狠了一阵,烟囱的几个接缝儿处就冒出黄烟来,楚天见状从地上捡起火钩子挑开炉盖儿看了一眼,“刚才这煤谁加的啊?加完不知道给捅透气儿吗?看看这黄烟冒的!炉子都弄不明白还保一方平安呢!”
楚天说着把炉盖挪开半拉,拿炉钩子在里面那层黑乎乎的煤面子上捅了捅,火苗儿闪了几下,腾地窜了出来。
屋外,烟囱里的烟很快从黄烟变成了青烟。
“这把你给能的!会弄个炉子所儿里都搁不下你了一天天的!你要是有......”小刘儿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半拉鸡蛋噎得直了眼。
楚天赶紧撂下火钩子过去给他拍后背,帮他把鸡蛋顺下去后,又试图把他脑袋上的帽子戴正,却被对方一把挡开了手,“行了楚哥,这个待会儿我自己来就行,你老这样儿我总觉得欠你点儿啥。”
“你以为你没欠啊?”楚天在一个旧搪瓷脸盆里洗了手,甩着手上的水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又从抽屉里拿出块儿白色的抹布去脸盆里蘸了点儿水,仔仔细细地把办公桌擦了一遍。
老欧端着装满开水的大茶缸子溜溜达达地朝自己的办公桌走过去,经过楚天身边的时候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你应该先擦桌子再洗手啊,什么逻辑这都是。”
楚天嘿嘿一乐,继续擦着桌子。
“我刚来的时候,擦桌子也是连桌腿儿都擦的。”老欧又说。
楚天停住手抬头看老欧,“后来呢?”
“后来发现擦桌腿儿对破案一点儿帮助都没有,”老欧把大茶缸子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坐下去,“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楚天摇摇头,没理老欧,擦完桌腿儿把抹布洗了拧干在椅子靠背儿上晾好,坐下来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只木质的烟斗。
叼上烟斗,楚天脸上就没了笑纹儿,他沉着脸使劲儿嘬了一口,警服被胀开的胸腔绷紧,隐隐显出下面的肌肉轮廓。他把烟斗咬在嘴角,伸手在桌上立着的一排书里来回摩挲着,最后拽出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郑重地放在面前。
楚天刚把书翻开,字儿还没等瞧清楚呢,外面响起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除老欧外,包括楚天在内的所有片儿警都同时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拽开门一挑棉布帘子撞了进来,老欧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你先把鞋弄干净。”
老头儿脸上的皱纹焦虑地拧在一起,他先看了一眼老欧,又把其余的几个片儿警挨个儿看了一遍,“我孙子丢了!警察同志!我孙子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