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小
背景设置
第3章 以身相许
抛开萧疏的显赫身份彪炳功绩不谈,单是他的满腹才学清雅品性就不知迷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还在宫中做皇上的伴读时,便有与萧家财势相当的大族表露过想要结亲之意,十六岁踏入仕途青云直上之后,更是惹得京中不少达官显贵动了联姻的心思。
一年前凯旋归来,虽是顽疾在身行动不便,想要做侯爷夫人的名门闺秀却是有增无减。这其中,也许的确不乏真心仰慕者,然而更多的却是掺杂了各种权势纷争的因素。
毕竟,作为富可敌国的萧家大公子,皇后的嫡亲兄长,定国公的爱徒高足,当今皇上自幼的发小玩伴如今的心腹重臣,即便全身瘫了只剩最后一口气,也有的是权欲熏心之人将女儿拱手送上。
而萧疏本人对自己亲事的态度则一直没有变过——‘多谢抬爱,高攀不上’。
这摆明了是推脱之词,因为放眼天下,他萧侯爷高攀不上的女子大约还没有出生。
不过如此一来,日子久了次数多了,便难免会传出一些闲言碎语,诸如这芝兰玉树般的人其实喜欢的也是兰啊树啊云云。
对此,萧疏皆是听过就算一笑置之。反是他那行事常常超越世人想象的母亲,表现得比较积极,甚至曾经让名下的各家‘销金窟’挑了若干绝世小倌送到了儿子的府上……
因上种种,萧疏此次选择这座边陲古城的主要目的是养伤,另外也确实想要图个清静。
然而正所谓,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也……
豪门大族的家教通常都非常严苛,尤其对女子,更是规行矩步半点差错不得。所以尽管有很多闺中女子为了萧疏茶饭不思,却也基本上只是咬着手帕独自暗然神伤而已。
若论京中治家最严的,当数礼部的尹尚书。据说,他家的耗子都是公母分洞居住,要正式拜了天地才能生小老鼠的……
尹尚书有个嫡亲孙女,年方二八,名曰尹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无人识。却只因三年前在自己的小楼上远远看了一眼率军出征的萧疏,而就此芳心暗许。
两年后,跃马扬鞭银甲白袍的少年统帅,变成了静坐轮椅温言浅笑的青年侯爷,尹洛终于鼓足平生最大的勇气,偷偷出了闺阁想办法见到了倾慕已久的心上人。
彼时春光正好,四妹推着萧疏沿一处堤岸散步,杨柳轻拂,碧波荡。
尹洛与其擦肩而过时,颇为局促地施了个礼,用蚊吟般的声音哼了句:“见过萧侯爷。”
萧疏虽不认识这位羞涩腼腆的少女,仍是微笑着欠身还礼。
尹洛又道:“常听祖父提起侯爷,今日冒昧,望侯爷莫要怪罪。”
“敢问姑娘的祖父是?”
尹洛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所有强装的镇定俱在萧疏的轻轻一笑、淡淡一语间化为齑粉。手足无措之下,唯有落荒而逃,自此再未踏出闺房。
后来,四妹秉持着所有接近过萧疏的可疑人等都要查清祖宗八代的原则,弄明白了尹洛的身份。而这次偶遇,则并未曾在萧疏的心上留下什么特别的痕迹。
如今听四妹提起,方隐约记得,似乎的确曾经有过那么一位话还没说完便匆匆离去的姑娘。
“你没认错?来者当真是尹尚书府上的千金?”
“公子,我几时认错过人?况且,她也已经自报家门了。”
萧疏虽既茫然又意外,却也只能立即跟着四妹来到前厅,以免有违待客之道。
至于白夏,则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托辞要四处转转,跟着下人逛园子去了。
厅里除了尹洛之外,还有与其一同前来的两名精干持重的长者,乃是奉了萧夫人之命从江南给萧疏送药的家仆。
交了东西寒暄了几句,长者自行下去休息。只留一直低垂螓首端坐的秀美女子,几盏未饮的清茶,一时无言。
萧疏轻咳一声打破沉默,温然有礼:“不知尹小姐光临,未曾远迎多有怠慢,萧某在此先行告罪。”
他刚一开口,尹洛便抬起了头,见他要拱手致歉,忙起身先一步盈盈一礼:“应该是我向萧侯爷告冒昧打扰之罪才是。”
萧疏笑着抬手虚扶:“尹小姐言重了。”
虽距离那次柳堤相遇只隔了不到一载,然而许是一场千里远行让从未出过京城的深闺女子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连带着谈吐举止也大方沉稳起来。尹洛并未如上回那般只与萧疏一个照面便彻底迷失,而是泰然应对,声音虽轻柔却甚是坚定流畅,像是已经事先预演过无数次:“多谢侯爷不怪罪。另外,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尹小姐但说无妨,只要在萧某的能力范围之内,定当全力相助。”
“在此之前,我还要先帮萧夫人带一句话给侯爷。”
闻得母亲有话,萧疏立即端肃了神情:“尹小姐请讲。”
尹洛迟疑了一下,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困惑不解:“萧夫人让我告诉侯爷,腿不便,还有腰。”
萧疏一愣,旋即像是被一口气噎到,别过脸去以袖遮口呛咳不已。
尹洛见状吓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却又顾忌着男女有别。正站在原处踌躇焦虑不知如何是好,萧疏已自行缓了过来,轻喘几下歉然道:“萧某一时失态,让尹小姐见笑了。舟车劳顿,还请小姐先往客居稍作歇息,用些餐点后再做详谈,可好?”
他虽是谦和相询,然而威仪自带,让人无法相左。何况尹洛积蓄了一路的勇气刚刚也差不多被消耗殆尽,需要时间重振,于是便暂且告辞,随着丫鬟去了。
尹洛离开后,萧疏又忍不住咳了一会儿,方唤了句:“四妹。”
话音刚落,国字脸的络腮胡便像是凭空出现般迅疾无声:“公子。”
“去把近两个月江南和京城的信报都翻出来,我马上要看。”
“是。”领命后,身影一闪,瞬间消失。
萧疏坐在原地捏了捏眉心,忽地眸色一凛,凝神细听,旋即轻叹:“原来你不仅有钻床底的习惯,还有蹲墙角的爱好啊?”
“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偷听的。”随着一串压抑着的清脆笑声,白夏那张漾着两个小酒窝的脸出现在后墙的窗口处,其后是百花盛开的苗圃:“纯粹是不小心路过,然后被令堂的那句话给折服得迈不动腿了而已。”
萧疏转动轮椅至窗前,倒是恰好与趴在窗台上的白夏平视,神色间似有些许的不自然:“你……听得明白?”
白夏歪着脑袋看着他白皙肌肤上泛起的两抹嫣红,很严肃地点点头:“作为一个对人体各部分机能都非常了解的大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在翻云覆雨之时,双腿的作用虽然很重要,不过你常年习武内外兼修,腰部的力道只要用得好,应当是可以弥补腿疾缺憾的。所以,令堂的话相当之精辟,堪称一语中的字字珠玑,不愧是经验之谈!”
“……”
萧疏又开始掩口咳嗽了。
白夏便用手托着下巴,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咳了个满脸的烟霞烈火。等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才慢悠悠地说了句:“我能猜到那位尹小姐所求何事。”
萧疏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的兴致:“能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千里迢迢孤身上路,来找一个基本上算是陌生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恨之入骨,另一种便是爱之入骨。你说,会是哪一种呢?”
萧疏蹙眉:“莫要无端妄加揣测,有损姑娘家的名节。”
“都追上门了,还在乎什么名节?”白夏撇撇嘴:“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些虚言废话,其实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据我看,这位大小姐定是爱你爱到了骨头里,所以不惜一切离家出逃从京城跑到了江南,求你的家人告诉她你现如今的确切地址。令堂定被她的深情所打动,于是便索性打着给你送药的名号,派人一路将她护送到你这儿。事关一个有头有脸的千金大小姐的清白,到时候,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当然,再顺便找个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就更好了!”
她侃侃而谈的时候,萧疏便静静地看着,期间神情微微变了几变,却最终定格为眉宇间的一丝浅笑。
这丫头聪慧机敏又洒脱豁达不拘小节,若有机会跟母亲和妹妹见面,定能一见如故。
这番推测,其实跟他之前想的差不了多少。母亲的行事,永远都是这般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他原先不谈婚事,主要是因为年纪尚轻,且未曾立业不想太早成家。至于后来,则纯粹是因为,不愿拖累别人。
母亲的用意他很明白,可是,倘若仅仅是无法再站起来需要终身倚赖轮椅,他绝不会这样逃避。
身体残废了又如何,他照样有本事治国安邦平天下!他会娶妻生子,会过幸福和美的生活,不会让家人操心。然而……
清风吹过,带起一阵花香,卷起几片花瓣,在萧疏微微蹙起的眉心略停,又拂过他唇边的笑纹,落在腿上的衣袍。
白夏看着他明明烦扰却依然笑意不减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声:“人家求你的事儿,你到底答不答应?”
“我如何能应?”
“那如果抛开身体的原因不提,你会不会答应?”
萧疏垂下眼帘看着袍上的落花,半晌方轻轻道:“尹小姐端庄贤良,与我门当户对,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佳缘一桩。”
白夏拧起了眉头:“你好像没有考虑自己是不是喜欢。”
萧疏回答得毫不犹豫:“只要是家人喜欢的,我就肯定喜欢。”
白夏忽然有把窗框掰下一块搓碎揉烂的冲动:“既然这样,你就应该马上跟这位尹小姐成亲,好让你的家人高兴才是!”
萧疏苦笑:“我又怎能为了让自己的家人高兴,而害了一个姑娘的一生?”
“反正她喜欢你,反正她心甘情愿,反正哪怕只要有一时半刻与你在一起她就能一辈子不后悔!”
“没有任何感情,值得用一辈子去换霎那的相守!”萧疏豁然抬眼,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搅碎,散乱了一池的磷光,让白夏不由得一怔,然而还未来得及细瞧,那碎裂的一切便又转瞬融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无迹可寻:“况且,尹小姐对我只是一种单纯的迷恋,距离所谓的刻骨铭心尚远得很。她只是身在此山,暂不自知罢了。”
白夏眯起眼,看了看天、看了看云、看了看花花草草,最终看着这个清雅俊逸的容颜。
既为医者,医不了身,便医心。横竖,不能什么都不做。
“那就让她知道,让她醒来。”
萧疏闻言一愣:“什么?”
白夏单手一按,翻窗而入,落地的瞬间同时俯身,几乎与猝不及防的萧疏鼻尖相触:“咱们就用那六字真言,给她当头棒喝!”
萧疏下意识后仰,明面儿上虽表现得还算镇定,心里却是从未曾有过的慌乱和狼狈,导致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六字……真言……”
“腿不便,还有腰。”白夏眨眨眼,又欺身数寸,逼得他退无可退:“我帮你挡这朵烂桃花,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什么人情?”
“以身相许。”
“……”
萧疏愣了一愣,旋即猛然侧身伏在轮椅的扶手上,咳了个风云变色。
这丫头,其实是母亲派来收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