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与安老爷在前，如意，三夫人，连安都跟着。

抬起头时，连如意眸光就在丰伟挺阔的皇上身边寻找九皇子，那日与他共乘马车时，自己一身不男不女的装束他是否还能记得我呢？

姜黄色盘龙吉服，头戴同色翼善冠的皇上身边那四人是认得的，比皇上身躯还略宽广的人是太子宁珂，二皇子宁琅，三皇子宁锦绣，最年轻的那人就是宁晔成了。

他身着紫色绣银龙常服，紫云纹镶银线靴，在他三位皇兄鲜艳礼服身影中很耐看，大皇子宁珂穿的就是太子独有的杏黄色礼服。

这一行人，华盖仪仗簇拥着包金马车，千余铁骑声势浩荡紧随身后。

进来这被风沙侵蚀到斑驳发灰的宅第中，如天降仙人，一方避壤的百姓倾家而出观看圣容。

会客厅堂已被仓促得到消息的安氏父女精心布置过，里面是没有连如意她们女眷落座的地方了，只好站在廊檐下恭敬地候着。

没有陈氏母女在这里碍眼，三夫人带着如意和奥雅反而做事游刃有余。

“如意，奥雅，待会儿就等老夫人出声指使，必要时刻你们两人进去侍候才不会出错。”

奥雅把她身躯挺直，轻声回应：“娘，我不怕！”

连如意薄唇扬起弧度，淡笑：“好的，三婶。”

三夫人反复打量过几个年轻的婢女，都觉得不够端庄大方。老夫人房里的喜鹊还关在柴房内，梅儿姿容端庄就在这里，此刻腿抖得厉害是因头一次看见皇上吓的。

如意房里的四个丫头都才十四岁，举止还不够稳重，今日这大场面也没有经历过，作为临时当家的主母只能预先这样安排。

堂内那紫衣的人就是前世同甘共苦，却在最后一刻也没能相聚倾诉衷肠的人，按下心头无数次期盼的心跳，垂下头静静整理衣角。

奥雅移步靠近连如意，柔而小巧的手挽上她手腕，薄棉质地很薄，一瞬间很不舒服的痒。

“大姐，你说说昨晚的事情好不好？我娘太忙了，只好央求大姐。”

装什么傻瓜弱智呢？此刻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一开口说话，若是被里面的人听见了一准视为失仪。

连如意移开脚步，还是淡淡一笑，她害人的伎俩就是这些小细节嘛？暂不理会她。 身子靠近窗那边，里面的说话声就隐约可听见。

“朕欲要为连怀义立碑修祠，太子，老九你等如何看待此事？”

太子过于洪厚的声音：“儿臣赞成父皇的，立碑修祠堂，让路过的人都要记住为我西宁国英勇效忠的勇士音容。”

一道温和不失底气十足的声音：“太子皇兄所言甚好，但这对连家不甚有安抚的意义，这等忠义人家，儿臣认为，题字一面即可。不论何时，都能证明连家的忠心世代相传，有此忠心谁敢犯我西宁？”

皇上宁化文一拍膝盖： “好！无须破费木材和砖石，这事情容易啊！想我西宁建国仅二十载，朕这一路行之祁连山和湟水谷，遍地乞丐，田地荒芜，能省则省是必然。”

继而，皇上又问：“众卿认为这题字匾额上应该写什么呢？”

两边文武低声议论过后，有人提议道：“启奏陛下，这字当为四字，“世笃忠诚”，连大人夫妇乃忠诚笃厚之行，为我西宁朝的百官做了极好的典范，当为世人所传颂。”

众臣赞颂宁皇声一片，少顷，连如意，奥雅，安氏都被老夫人唤进去跪拜谢恩。

如意与奥雅并排跪着的，一道眸光俯视过来，不仅仅连如意感受到了，奥雅也侧颜绯红略有惶然。

该是自己的缘分无须着急，连如意垂首这样想。

奥雅在即将起身的时候，忽然左手反过背后拉紧了上衣，这样看起来她的身姿就玲珑了很多。

跪拜谢恩之后，三夫人安氏带领如意奥雅并一众丫鬟婆子退出。

少顷，里面走出来身躯阔壮的太子宁珂，太子昂首虎步由一近侍陪同出来方便，经过奥雅如意时候，眸光直勾勾就瞄上了奥雅。

厅堂外不用那么拘谨，奥雅眸光半含羞，半坦然迎住宁珂的虎目，就那么一眼，足钓住了宁珂的魂。

宁珂方便完回来时候，双眸潋滟分别望了望如意和奥雅，对连如意他淡淡地眸光扫过，对奥雅显然是与如意对比过了的，眸光中多了一份惊艳。

这会儿，奥雅倒是安静了许多，心里整治人的花花肠子暂时收起。

在如意看来，教坊司内显然是个锻炼人精的所在，奥雅那一身媚骨就那么两年被侵淫的。

记忆里，太子宁珂是个短命的太子，别看他身壮如虎，其实不过是个彪悍在外，依赖其母成为太子的软弱妈宝。

他母亲李艳娘是宁皇最宠爱的妃子，来自高丽女子，身后没有什么势力撑腰也是受宠爱的原因之一。不然，依照宁化文的多疑，他怎会不顾虑外戚干政的这一层呢？

瞧这奥雅得意的都不说话了，这种人就是得意的时候很谨慎，生怕好运气稍纵即逝溜走于眼前，如意也就是两世为人才把这细节领悟到，旁人则看不透奥雅淡定的神色底下掩藏着什么心思。

近正午时候，老夫人出来厅堂仔细吩咐厨房的膳食，默许了奥雅进去传膳。

三夫人尽心去了厨房安排膳食，厅堂外的廊檐下，如意与奥雅静静候着。

六个婢女款款端着方形雕花木盘，里面是一道道山珍菜肴。

奥雅捏住裙摆矜持地搓弄着，一双琥珀眸蕴含心思深厚，明知道要她进去传报菜名的，偏要假装呆傻。

她是要故做淑女到何时？明明就少女心波澜涌动。

“二妹妹，进去传菜呀！”

连如意轻轻拽一下她肩膀，奥雅抬眸迅速变换眸光，恢复做呆萌少女。

“姐，我去了。”

连如意心道，你明明就胆子大的什么都不害怕，还把这一声“去了”说得似乎要入虎穴般悲壮。教坊司出来的天生就会做戏。

连如意在窗外听奥雅报着菜名，道了万福，那一连串脆生生吹气如兰的话语，里面人都快听的没有了呼吸声。

无声之后听见宁珂失声说道：“这塞北竟然会有这般好看又香味四溢的牛肝菌，父皇您说是不是呢？”

众人唏嘘声渐起，皇上说：“早就听说祁连山南麓在这里留了个尾巴，这里好称“祁连山的小江南”，但这个“江南”是沙曼氏皇孙的封地，是连家得天独厚的。”

连如意琢磨着皇上这话让祖母听了心生惶恐，果然，连老夫人扑腾跪下的声音：“陛下，臣妇惶恐，这些称号都是未曾到达这里的闲人所说，这里田地多以旱田为主要收成，是个靠天吃饭的所在啊！”

“夫人，快快请起来！朕也是听人所说，但这一路的荒芜和传言有异。”

连老夫人的岁数比皇上要年长十岁的，这么大年纪的人在这般狭小的厅堂跪着很不适宜。

方才太子宁珂的一番惊叹，皇上顿时觉得尴尬，眸光掠过老夫人落到奥雅身上：“老夫人这位姑娘可是府上千金？今年贵庚啊？”

安老爷稳重缓慢的声音：“回禀陛下，此乃衽明的外孙女连奥雅，年方十三岁，尚在连家书院读书。”

皇上威仪十足的眸光和蔼地看了看奥雅，赞赏道：“果然是连夫人的孙女，很有夫人当年的风范，将门淑女，文武双全。”

“陛下醪赞了！臣妇这二孙女琴艺上有天赋，唯独不喜武功！” 连老夫人声音似是不再惊慌。

连如意在窗外猜测，应该没有谁让奥雅弹琴吧？今日是大哭的哭日。

很邪气的是，里面太子宁珂又一次不淡定地说：“连二小姐既然这般有才情，不如当庭弹奏一首让我等就着琴声欣赏着塞外庭院的美景。”

就是那底气沉着的声音说：“大皇兄，今日连府尚在大丧中，如果依照我两日前经过时候推算，今日是哭日，此时弹琴不适宜，虽然连家信仰萨满教的，但我们应以汉人习俗尊崇。”

也只宁烨成说这样的话，宁珂才能够接受，他们兄弟俩在诸位皇子中感情最好，宁烨成的生母早亡，是淑妃李艳娘养大了他，故而他们相差二十多岁却可以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安老爷为缓和氛围慢慢地说：“九殿下，太子殿下不必在意太多的，连府本来就请了乐班弹奏哀乐安魂的，最后因为老夫人唯恐这哀乐惊扰了圣驾就取缔了。”

“看来，连家已要彻底归化我西宁国汉邦，很好！”皇上说。

作为西宁国君，一支前朝遗族死心踏地连信仰都改了，这是何等骄傲的事。

只是，他想不通太子宁珂为何就对奥雅动了心呢？虽说太子妃已经难产过世三年，可没有听他对什么女子动情的，怎么到了这大通郡，见了这少女一眼就动了凡心呢？这少女美的精灵，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不错。

奥雅已经在宁烨成说话的时候就悄悄地退了出来，过来窗边挽住了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