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京兆府尹董申刚刚入了官衙，茶都还没有喝上一口就被衙役请去了城东的沈宅。沈宅的主家，除了外出寻花问柳至今未归的小少爷沈永兴，其他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奇怪的是，沈宅里住着的下人，杀手却一个都没动，甚至是守夜的家丁也一觉睡到天明，活蹦乱跳毫发无伤。

这天裴眠起得很早，或者说前一夜她基本就没怎么睡过。她不想一辈子顶着裴家嫡长小姐的名头却永远被自己的二妹压上一头。裴眠看着头上的朱钗再次叹了口气，她想自己若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这样即便是不受宠，或者即便是个没什么名分地位的庶子，也能靠着本身拼出一席之地来。可惜自己不是，只能一日一日的任由自己枯萎在自己的笑容里。

“嘶——”梳头的丫头扯痛了头发，裴眠回过神来看着镜子里自己装扮起来的美好容颜，又想起来了令嫣然来。令嫣然今年多大，十六吧。她明明比自己还小上两岁，却反而是自己听着又关于她的传说长大。可以说，两年以前，整个帝都的小姐们都活在这位令大小姐的才名之下。

她还能清楚的记得，关于令嫣然的最后一条传闻，讲的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就扮着男装随前太子出征漠北，为了一件舞衣亲自攻下了一座城池。后来还穿着那件舞衣在决战的前夕，点着耕火，为大新戍边的将士跳了一曲忠魂。

十四岁，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偷偷躲在房间里为母亲的偏私哭泣？恍惚记得那个时候听到她那样的传闻，自己正在院子里绣花，还曾不屑地争辩，并不是正经女儿家所为。如今想来自己是羡慕的吧。那样灿烂而放肆的生命，她都可以想象的道，她的父亲母亲该有多么爱她疼她，才给了她这样放肆的底气。

挽香阁一见，是她真正第一次和这位名动中洲的令大小姐说上话。那一颦一笑之间，眉目中凌厉的气息确实不是一般女儿家能有的。她渐渐有些向往起来，如果，如果自己也有机会像她那样……裴眠摇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脑袋。

还是眼前的事情要紧。

那日令嫣然带在身边的丫头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似乎是叫做凝眉。凝眉见裴眠过来，赶忙上前见礼，说着话，将人带去了回风院。

与裴眠相同，令嫣然最近睡得也不好，苏家谋反的谣言已经在鸣凤城里传扬开来，可皇上至今还没没有动作。还有骆家两兄弟不知是敌是友。即便点着沉挽香亲手调的熏香，她还是夜夜噩梦。

只是与裴眠相比，令嫣然更擅长不动声色，就像是捕猎前夕的蛇。裴眠依着礼数递了拜帖才前来叨扰，她也依着礼数叫贴身的丫头前去迎候。如今人来了，也是同样依着规矩吃茶谈天，半句不提当日之事。

可令嫣然能等，裴眠却等不了。母亲虽准了她出行，却并未准她久留，如今已然过了晌午，只怕晚饭前还得赶回去。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裴眠记得以前太子还没废的时候，因着令嫣然和太子相熟，母亲总逼着她要想办法同令嫣然亲近，如今……想到这里裴眠不禁苦笑，说到底，自己在父母眼中只是个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女儿罢了。

令嫣然不开口，裴眠只好自己先开口：“实不相瞒，裴眠这次前来，是为了上次姐姐在调香铺子里同妹妹说的事。”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凝眉听到这句话，带着蜚语小心退了出去，细心地为两人关上的门。令嫣然听着这声姐姐，只不动声色道：“你是说苏淮大哥的事吗？那次都是我混账来着，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姐姐还在生嫣然的气吗？”

从小在不喜欢自己的父母手底下讨生活，裴眠心里很明白，令嫣然不会随随便便找自己说那样一番话。原以为自己提了，令嫣然自然顺理成章提出来让自己帮忙，那么她也就能顺利成章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嫁入苏家，到时候若是再有皇上的赐婚，那么就算苏淮有喜欢的女人又怎么样，正妻的位置永远只能是她的。

可没想到令嫣然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裴眠一直那拿在手中的一方手帕几乎被她绞碎，她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等一个翻身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她绝不能错过。一咬牙，起身跪在令嫣然身前，说道：“姐姐有所不知。妹妹，妹妹其实早就对苏淮大哥心有所属。那日听妹妹说起苏大哥竟是因为不想娶我才身陷牢狱，一时气恼才说了那番浑话。回去之后妹妹一直寝食难安。妹妹那日听姐姐的语气似乎有办法救苏大哥。妹妹，妹妹救人心切，抛了女儿家的脸面过来，妹妹求姐姐。”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脸上更是楚楚可怜，令嫣然忽然有些不忍将她扯入这趟危险之中。她原本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殿下教导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做人要有博爱之心。可是殿下，自从你走了，嫣儿就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这颗嗜血的心了。

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真想，真想拉着他们和我一起去给你陪葬啊。

嫣儿，我们生在皇室王族，受天下百姓供养，便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就像你看见了这只麻雀受伤了会落泪。但是你只会掉眼泪不行，你还要知道怎样医治好它，让它重新振翅高飞。这就是我所说的博爱之心，空有善良是不够的。

殿下知道的，嫣儿一向听殿下的话。

令嫣然起身拉起裴眠，说道：“姐姐一向持守自重，该知道女儿家的闺誉有多重要，今日姐姐这番话妹妹只当没听过，姐姐请回吧。”

那便是拒绝了，裴眠听令嫣然如此说，不免心中一阵绝望。还要她怎样，她已经什么脸面都不顾了，老天要到底还要逼她到怎样的地步？

裴眠痛苦，令嫣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求你了，快走吧！

求你了，我心狠，就只能善良这么一下，快走吧！

求你了，放过我的良心，求你！

裴眠并不肯走。令嫣然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等她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脸孔上也随之浮现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她握住裴眠的手，坚定地将裴眠从地上拉起来，说道：“妹妹帮姐姐，姐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