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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罚跪
苏淮望着高密离开的背影,带着不少羡慕的情绪叹了口气。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青荑了,他想念她。
鸣凤城。
冬暖阁。
令嫣然揉揉自己刺痛的膝盖和早已失去知觉的小腿,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天了。
冬暖阁设置在宣政殿的近旁,算是整个鸣凤城,乃至整个大新王朝最接近天子的地方了。大新建国时间不算太长,上任的几位皇帝可以说是根正苗红,都勤政爱民得紧。是以在百官朝贺的宣政殿两边分别设了冬暖阁和清凉台,一方面方便皇帝办公,一方面方便大臣上奏,另一方面宣政殿的金匾题额在那里摆着呢,后宫里花容月貌的嫔妃们也不太敢来叨扰。
从前进宫和皇子公主们玩笑说起此事时,令嫣然便是如此这般评价这两座偏殿,可如今……当年,她夸赞设制冬暖阁的先皇实在叫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孤零零地罚跪在这里一整天啊。
令嫣然是今晨被宣进宫的。宣旨的内侍来的时候,天还为全明,只是东方的天际隐隐能看见些金黄色的云霞。那个时候令嫣然已然陪父亲用过早膳,披着一件红色小氅,带着小丫头蜚语站在正厅前的院子里透过四方的高墙眺望远处的烟霞和日光。
当云霞由金色转为红色的时候,低眉的公公带着一道请帖匆匆而来。说御花园春色正好,皇后娘娘请令大小姐赏。令嫣然坐在小轿里摇摇晃晃,双手抚摸着请帖玄色的缎面和明黄的金字出神。从前,从前是很喜欢去的。那里的阳光最好,那里的梨花最香,那里的糕点最适口,那里的人最……原本以为那里的人都似那般温柔高华,一言一谈都让人如沐春风。
如今看来天家无情,古人诚不欺我。
令嫣然不该这么出神的。放任自己陷在回忆里除了给过往的痛苦以机会在折磨自己一次,最大的害处是被回忆麻痹了心智,那会让人看不见眼前的危险。
她本该发现的。
她是尚书府的嫡长女,地位尊崇才华出众,皇后娘娘相邀,她当然有这个资格。但是依规矩,宫中的宴饮,向来没有请了女儿却不请母亲的道理。再者这一大早的,天还未大亮,就宣旨入宫赏花未免太说不过去。即便这些都有可能,这玄色的缎面是陛下才有资格用的,皇后地位再尊贵,也只能用黑色。令嫣然一路上都把那帖子拿在手里。如果不是往事太生动,需要花上全部的力气才能忍得住眼泪,以她的聪慧,她本该发现的。
更何况做事她想进宫还被一道懿旨挡在宫墙之外。昨日进去的那个人还没有出来,今日她扼要进去了,她本该想到两者之间的联系。毕竟这次相邀有这么多的不妥。
等令嫣然发现不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冬暖阁的大理石地面上了。御座上的那一位并不在,令嫣然思量这个时辰多半是上早朝去了。于是便等。左等又等之后等来的却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高密。高公公一脸笑意而来,行了礼,问了安,一番客套下来才笑眯眯地问令嫣然:“令大小姐久等了,陛下此刻还在早朝抽不开身。陛下挂念小姐,特意派奴才来问小姐一句,不知小姐是否觉得近日的言行有什么不妥之处?”
令嫣然在心中冷笑,原来是找自己秋后算账来着。最近,除了苏淮的事情,她这些年来还能有什么事情让当今天子不高兴的!
也罢,算账就算账吧,陛下都找自己算账了,看来苏大哥已经无事了。她今日一大早就被宣进宫来,在她进宫之时,裴眠也还没有出来。她不知道裴眠和皇上到底说了些。但她知道,既然皇上已经有心思收拾自己,想必苏大哥那边已然无事了。
想到这里,令嫣然定下心来,提着裙摆行至御座前,朝那空空的御座跪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压平了衣角,才低眉敛眼的答道:“小女不知,请高公公赐教。”
高密看着那小小的女儿独自跪在孤零零的大殿之中,再加上那倾城的貌,明明该是个我见犹怜的情景。可那小人儿的脊背却仿佛长了刺一般挺得直直的,到了嘴边的抚慰之语,却怎么也讲不出来了。摇摇头,带着人离开了。
令嫣然这一跪,从黎明跪倒了星辰漫天。虽说大地回春,宫中的迎春花早就开了。可太阳一落下去,那大理石地板的凉气便一丝丝的渗进来,渗得令嫣然从身到心整个人都寒透了。就在令嫣然猜测皇上是准备把自己冻死在这冬暖阁之中的时候,一个白面的小内侍捧着一件玄色的鹤敞和一个金丝龙纹团垫来给她保暖。
令嫣然记得那个时候还是黄昏,大殿里还基本看得见轮廓。如今却只有面前的书案上燃着一根不甚明亮的烛。令嫣然身上披着陛下的鹤敞,腿下面垫着御用的龙纹团垫,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里哭笑不得。现在她丝毫不怀疑皇上要冻死她,皇上这分明是要活活吓死她。
以往下了早朝,大臣们坐在轿子里一颤一颤地摇回供职的衙门官邸,皇帝陛下已然坐在偏殿里处理国家大事许久。今日却有些不同。应该说有很大的不同。今日早朝下的不同寻常的早,下了早朝的皇帝陛下不同寻常地没有去冬暖阁,不仅没去冬暖阁,反而回了后宫去招惹花花草草。几乎把各宫妃子们都调戏了个遍,才在晚膳时分,心满意足的,慢慢悠悠的回了皇后的端宁宫。
端宁宫显然早有准备,皇后娘娘就好像知道陛下今日一定会来似的,早早地拾掇打扮,叫人预备下来。,一应吃食用度都是皇帝最喜欢的。
裴长卿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带着人去了冬暖阁,他实在等不了了。
他一直在等,在犹豫。自从知道今晨令嫣然进宫罚跪,他就一直在严密观察这皇上和令嫣然的一举一动。她原以为允帝去了皇后那儿还会再出来,令嫣然老老实实跪了一天,允帝气也出了,威慑的目的也达到了,也就该放令嫣然回去了。
可是没有,允帝自打下了朝,进了端宁宫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岚风再一次将食盒捧到他面前请他吃点东西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她今天跪了整整一天,一定是水米未进。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吩咐岚风带着食盒,就直奔冬暖阁而去。
令嫣然见到裴长卿的第一句话便是:“苏大哥放出来了吗?裴眠怎么样了?”
气的三皇子殿下一肚子关切的话堵在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来。她就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安危!他担心了他整整一天,可她那自理全都是旁人的安危!
裴长卿气愤地一一甩手立在一旁,完全不理会令嫣然的问话。倒是岚风瞧着两位主子,适时地回了一句道:“回小姐的话,今日早朝殿下已经放苏公子回府,同时为苏公子和裴相的长女裴姹小姐赐婚。凤冠霞帔都赏赐下下去了。小姐放心吧。”
“这就好。”听完岚风的回答,令嫣然低低地念了一句,便没了下文,继续跪在软垫上发呆。双手还时不时地揉揉发痛的膝盖。裴长卿站在一旁看着令嫣然因疼痛微微皱起的秀眉,和脸上淡漠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从岚风手中抢过食盒,“啪”地一声,搁在令嫣然膝盖前的地面上,说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反正真么多我也吃不完,你吃点吧。”
令嫣然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头都不抬地回到:“殿下也知道我是被陛下罚跪在这儿的吧,既然陛下想让我跪,我自然要老老实实跪着,这样陛下的气消得越彻底,苏大哥他们才更安全。殿下见哪个犯了错的人受罚还有东西吃的么?”
“犯错的人又不是你!”裴长卿道。
“怎么不是我?陛下不喜欢臣子在他眼皮子地下耍花招。可不就是我?”令嫣然回答到。
“你知道你还要做!”
令嫣然地语气一直很淡漠,倒是裴长卿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那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了。
令嫣然看在眼里,像是在看一只被蜜蜂蛰了,想报仇却不知从何下口的老虎。看着他满脸焦急地神色,和额头上因为着急赶路,渗出的一层薄汗,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被蜜蜂蛰了。说话的语气也不禁软了下来,仰着头,看着裴长卿说道:
“殿下不用担心,今晨母亲做了糯米圆子,我一时贪嘴吃得多了些,这一整日都压在肚子里,此刻也并不觉得饿。殿下明日还要陪陛下早朝,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说不准,明日陛下一高兴,就把我放了呢?”
裴长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高密打断了声音。高密是来请罪的:“奴才糊涂。今日下了早朝陛下捉奴才来告诉陪小姐今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不能陪小姐赏花了。皇后娘娘那边着紧了些,奴才一时疏忽,到此刻才想起来。还望令小姐赎罪。”说着便败了一副羞愧欲死的脸孔,跪在地上请罪。
裴长卿听完便急了,上前骂道:“你是怎么做事的,一时疏忽。这大半夜的天寒地冻你让嫣然一个人跪在这里,你到底安得什么居心?我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嘴上骂着便要上前动手,多亏岚风在一旁拉着。
令嫣然想起身劝阻,才发现自己跪了一天,双腿已经失去知觉了。好容易挣扎着站起来,才挪了挪腿便又跌坐回去,失手打翻了面前地食盒,在空旷的大殿上想起巨大的回声。
裴长卿这才想起令嫣然还跪着,赶忙跑过来,想扶起令嫣然。令嫣然挣扎了半天,站起来的时候一身冷汗,脸都白了。裴长卿实在不忍,不顾令嫣然的反对,硬是叫岚风传了轿子到冬暖阁门口,亲自送令嫣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