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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肯定给他找个好媳妇儿
赵立和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大半个农场的人都在帮着找,把他常去的地方都了翻个底儿朝天,却还是没找到人。冬天天黑得早,又赶上降温,呼啸的北风带着尖利的哨音,卷着雪粒子往人脸上砸,立和他娘抱着军大衣从屋里到门外来来回回地绕圈,像被鞭子不停抽打的陀螺,看得赵建业直皱眉头。
“你安安生生坐着行不行?在这儿一个劲儿转悠什么,看得我头都晕了!”
“我……我这不是着急嘛,”立和他娘急得都带上了哭腔,从来都抿得铮亮的头发都乱了,她已经彻底慌了神,“立和今天穿的是旧袄子,不抗冻,现在又下雪了,再找不着他,冻着可怎么办啊……不行,我得去找他,不能在这儿干等着了。”
“你去能有什么用,就别添乱了,再把自己也给丢了。”过分担忧也让赵建业没了在媳妇面前的好脾气,说话冲了不少。
“你说咱家立和到底上哪儿去了呀!都怪我啊,光顾着生火了,一扭头他人就不见了……”立和她娘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下淌,“这天都黑了,立和万一……可怎么办啊!”
“不会出事儿,真出了事儿……那也是命!”赵建业抽着烟袋闷声道。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那是我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老嫂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太不吉利了!”许世明正巧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报信,听到立和他娘说这话便赶紧劝,“您放宽心,已经派人上后山找了,立和估计是贪玩,追兔子追上山了,不会有事的。”
赵建业听到这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许世明立马送上一个过分夸张的安抚笑脸,幸好赵建业没深究,不然他肯定露馅。他其实刚从后山下来,别说赵立和的人了,连个活人脚印都没瞧见。他过来就是想跟赵建业说这事儿的,可看现在这个情形,这话一时半会是不能说了。
他拽下头上的皮帽子,挠着头想办法,偏巧黄新原拎着马灯,带着一群人从门前跑过,许世明赶紧扣上帽子跑出去把他们给叫住了。
“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有人看着立和在大路上溜达,我们估摸着他是不是搭车进城了,准备一块去市里看看,说不定……”
“去什么市里,他没那个脑子,”许世明拽过黄新原,先偷摸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压低了嗓子继续说,“你们去湾里看过了没?”
“湾?那个湾里的水不早就没了吗?”
“水是早枯了,可那湾底下一层都是碎石头,尖得跟刀子似的,一脚踩空了摔下去,运气好了也得是个半残!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冒失,立和可不一定。你赶紧带几个精明点的去看看,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哎哎,明白了,我这就去!”
谁也没想到居然是赵奕强第一个找到了赵立和。
“我去后山溜达的时候正好看着立和在树底下玩,就把他给领回来了,”站在门口的赵奕强说着松开了赵立和的胳膊,赵立和看都不看他一眼,低着头就往屋里走,立和他娘赶忙迎了上去,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落雪,一边往他身上披大衣,赵立和却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没给他娘一点反应。
赵建业在一旁拎着煤油灯照亮,一直到赵立和母子俩进了里屋,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摘下来,赵奕强叼了根烟,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着,瞧着这一家三口。
“挺不容易的吧?”他看着赵建业长舒一口气的模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不容易。”赵建业实话实说,赵奕强给赵建业敬烟,赵建业摆了摆手,抽出了自己腰带上别着的旱烟袋,赵奕强笑着点了点头,“那行,场长,我先走了。”
赵建业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赵奕强一点都含糊,扭头就朝外走。
“奕强!”赵建业叫住了他。
“二队这两年干都不错,我知道都是你的功劳,你们队的队长老付身体不行,你这个副队长年轻,多帮衬着点……另外有空咱们两家多走动走动,我跟你爹当年交情不错。”
赵奕强看着跟自己套近乎的赵建业,又转头看了眼刚从里屋出来,脸色很是不善的立和他娘,乐得见牙不见眼,“行啊,这都没问题。大娘,您也别皱眉头了,立和这不是一根指头都没缺的回来了嘛!”
“你听听这臭小子说的是什么话,一根指头都不缺?合着他还想剁咱们家立和的手指头啊!”赵奕强刚走,立和他娘就炸了毛。
“你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的脾气,犯起混来,什么事儿都干不出来。八成就是他把立和给拐带出去,报复上回李茂才欺负英子的事儿,”她越说心里越是后怕,“幸亏他还有点良心,知道把立和给送回来……”
“奕强是个好孩子,不会难为立和,他就是给我提个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你也是,让李茂才那些臭东西去给英子他爹商量,这能商量出什么好结果。现在好了,奕强这是把错算到你的头上了,你平常那么会打算,这回是怎么算计的?”
“我就是要让赵奕强教训教训那个胡咧咧的李茂才,敢拿咱家立和说三道四,找死!”赵建业喊得声儿都快劈了,正准备往烟袋锅里塞的烟丝也因为激动扬了一地。
“你小点儿声,再吓着立和!”立和他娘紧张地把里屋的门推开了一条缝,确定赵立和还踏实地睡着,才把门轻轻带上了。
她吃力地弯下腰,捡起赵建业扔在地上的烟丝口袋,拍了拍上面的灰,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憔悴不堪,她对赵建业说,“我给你填袋烟吧。”
赵立和是赵建业唯一的儿子,比赵奕强大两岁,人长得没话说,只可惜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赵建业的媳妇在家里疼了三天三夜也没比他生下来,还是曹尚红拉着板车帮忙送去了医院。去了医院又折腾了半宿,好不容易听着哭声了,知道是个带把儿的,赵建业高兴得不行,可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医生就告诉他孩子大脑缺氧的时间太长,脑子不行了。
赵建业不信,八斤半的儿子在他怀里嗷嗷地哭,小拳头攥得那么紧,多招人稀罕啊,怎么可能脑子不行了呢?
可问题是这事儿由不得他不信,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却越来越不对劲。别人家的孩子半岁能坐、一岁能站,不到两岁就会喊爸爸妈妈,立和到了四五岁,还只能天天躺在床上,自己连翻身都翻不过来,更别提走路说话了。
赵建业也想过把孩子扔到湾里淹死算了,反正养大了也是个拖累,可他抱着孩子还没走出大门,孩子就在怀里看着他咯咯地笑了,赵建业再也没狠下过心。
立和他娘觉得对不住赵家,更对不住赵建业,打算再生几个好延续香火,可她生立和的时候伤了身子,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那段时间她天天在家哭天抹泪,赵建业的爹娘自然也不给她好脸色看,他们早给赵建业物色好了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就等着他开口休妻。
“我觉得立和他娘挺好,别的女人我都不要。”赵建业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休妻的事儿就算过去了,他爹娘拗不过他,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过下来了,
赵立和慢慢长大了,虽然傻,连最基本的饥饱冷热都不知道,没人提醒他能大夏天穿着皮袄到处晃,可他很听话,平常不吵也不闹,总是自己窝在一个地方,在地上胡乱画着,一画能画一天,只是没人能看明白他画的是什么。
“你说说咱家立和能不能稍微好点,”立和他娘叹了口气,“都这么些年了,神医也瞧过了,药也吃了不少,怎么一点用也没有……也娶不上个合适的媳妇儿,现在咱俩还能照顾她,等咱们两个年纪大了,动弹不动了,那怎么办啊?”
赵建业连着划断了好几根火柴,还是立和她娘帮他点着了火,他抽了口烟,好半天才把烟吐出来,他盯着里屋的门,眼神沉得像家里那柄用了二十多年的劈柴斧。
“你放心我肯定给他找个好媳妇儿,能好好地伺候他,也能伺候咱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