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门小会开完不到一个钟头，“新来的专家当着全厂领导的面公然跟黄副厂长叫板”的消息就在整个美和不胫而走。

从那天开始，厂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平常只要稍微有点空，就会跑到实验室前晃，更有甚者干脆趴在窗户上往里头瞧，大家都想要知道到底是这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还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每个人都想在第一时间看到新品研发成功那一刻竞赛双方的反应，所以最开始的那一两个礼拜，实验室门前的人多得就跟百货大楼上了新货似的。

不过没过一个月，来的人就少了一多半，一方面是大家慢慢意识到这不是短时间内能看到结果的事情，另一方面是天寒地冻地守在窗户外，看着他们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默不作声地鼓捣那些瓶瓶罐罐，也真是挺没劲的。

等到过完了年再回厂，天天往实验室跑得就只剩下黄爱民了。

“他去哪儿了，好几天都没见着人了？”端着茶缸子的黄爱民看了眼划给韩苏明的实验区域问道。

“说是出去考察市场，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李志远在一旁陪着小心说。

韩苏明在去东北火车上难得的示弱，让李志远的虚荣心瞬间膨胀，头脑一发热，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一股脑地说了。闭门小会上韩苏明拿实验室钥匙作为彩头，就是从李志远那儿知道黄爱民一直把那把钥匙当成了自己在美和的权利象征。

黄爱民虽然没因此找过李志远的麻烦，李志远却非常自觉，从那天开始就异常殷勤，工作方面也是天天加班加点，就是成效不大。

“最近情况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出声。

“先拿过来我看看吧，”黄爱民把茶缸交给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李志远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转身给拿了过来。

黄爱民接过试验品，直接就在手背上抹了起来，结果厚厚的一层半天也抹不匀，“白倒是真白，不过跟熟石灰有什么不一样？这是用来摸脸的，还是刷墙的啊？”

他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一群人，“你们这么些人，还干了这么多年，真要是输给他一个新来的，丢不丢人啊？”

“……他是留学回来的，我们怎么比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留学回来的怎么了？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你们多少人了，还顶不了他一个？”黄爱民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这是我找人帮忙调的产品配方，你们先试试，看看最终呈现的效果怎么样。”

“黄厂长这个您怎么不早拿出来啊？早拿出来，我们也不用费这么大劲啊！”

“就你小子废话多，”黄爱民作势要敲他的头，那人抱着头笑嘻嘻地赶紧求饶。

“别整天嬉皮笑脸的，记住一点，现在整个厂里都在看咱们的热闹，要是输了，咱们以后谁也在美和抬不起头！”

“行了，我走了，你们接着弄，”黄爱民拿过茶缸朝外走，他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韩苏明的实验台，那上面摆着一溜贴着小标签的实验品，李志远见状屁颠屁颠就给他拿过来。

“你要干什么？”黄爱民开口问道。

“我以为您想看看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李志远越说声越小。

“你动动脑子，要真是关键性的东西，他会摆在桌子上？”黄爱民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李志远，“平常脑子转得挺快，怎么一到实验室就跟块木头似的，人家这是姜太公钓鱼！正好，你跟我去趟办公室，我有话跟你说。”

“你跟你们学校的崔教授关系怎么样？”

“崔教授？师傅，您是说崔学yùn吧，不怎么样，”李志远说完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他那时候力荐韩苏明，去日本留学的人肯定是我。”

黄爱民差点给呛到，“你去留学？还是算了吧，你要是去了日本，再让那些小日本子以为咱们国家的大学生就你这个水平，那真是丢人丢大了！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我托人联系到崔教授帮忙，拿着你的那些实验报告还有乱七八糟的样品，下礼拜一我带着你一块去。”

曹英3月中旬的时候又去了趟东北，走的时候许菲菲跟她说她们车间的人都觉得韩苏明肯定能赢，可等她四月初回来的时候，许菲菲连同她的那一群小姐妹都已经彻底“叛变”了。

“这不怪我们啊，李志远他们虽然没多大的本事，不过那真是天天泡在实验室里头，起早贪黑的。韩苏明天天在外头不知道干什么，一个月能有一个礼拜在厂子里已经不错了。就算在厂子里，他也不总呆在实验室，老是跑到车间问大家都用什么雪花膏，连我都问了，”许菲菲从口袋里摸出根果丹皮剥开，一口咬掉了大半截，“另外我还听说黄厂长在外头找了外援，特别厉害的一个教授，还是韩苏明大学的老师，我觉得这把他真的悬了。”

曹英从一开始知道韩苏明公开挑战黄爱民，就觉得他有点着急了，可转念一想，就黄爱民那个不能容人的小心眼样儿，拖下去反倒更麻烦。

她打心眼里觉得韩苏明一定能赢的，可许菲菲的一番话却让她心里有点打鼓。呆在办公室里，曹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干脆起身去实验室找韩苏明，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曹英在办公室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干脆起身去实验室找韩苏明，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实验室门前有一大片迎春，现在刚好花开了，金灿灿的一片相当惹眼。曹英远远地就看到韩苏明站在迎春花前，身上的白大褂在阳光在泛着光晕，真有点“花面交相映”的意思。她刚要跟韩苏明打招呼，结果韩苏明却先一步看到她，脚步飞快地朝她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后天才会回来，”韩苏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在曹英身上转了一圈，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晒黑了些。

“东北那边挺不错，没什么大麻烦就我就早点回来了，”曹英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实验室，“倒是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我这儿差不多了，”韩苏明边说边朝实验室走去，曹英也跟了上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曹英笑着问道，韩苏明表现出来的从容淡定，让她的担忧瞬间消散。

“可以这么说，而且我已经听到起风的声音了，没有意外的话，今天这东风就能刮起来，”韩苏明的话就像是在打哑谜，曹英不解地看着他，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在实验室门口站定，“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给你。”

韩苏明从实验室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小盒，“这是我最满意的，送给你。”

曹英迟疑地接过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是散发着天然桂花香的白色膏体，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韩苏明，“这是……这是你做的雪花膏？”

韩苏明被她震惊的表情逗笑了，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早就已经研发出了新品，而且不止一款？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厂里，你在等……”

曹英没说完的话被实验室里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声给淹没了，曹英看着狂喜的李志远跟旁边热烈拥抱的众人，又把视线挪回到韩苏明身上，韩苏明一直都在低头看她。

他迎上曹英的目光，把她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了，“这，就是我等的东风。”

李志远先一步研发出新品的消息很快在美和传开。厂领导的反应很快，迅速组织了评审会，评定这次“劳动竞赛”的成果。

孙宏伟本来都已经快到会议室了，却又突然折返回来叫曹英一起去参加，说她是厂里的销售精英，好不容易研发出来的新品好不好在市场上销售，还是要多听听她的意见。

曹英进场的时候，评审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李志远正站在那里口若悬河地讲解整个研发过程的艰辛、团队协作的巨大力量以及那款美白面霜的优势，他滔滔不绝地讲了快一个钟头，在老厂长第三次“长话短说”的提醒下，才勉为其难地结束了发言。

会议桌的中间摆着三盒李志远他们研发的美白面霜，他热情洋溢地邀请大家试试看，曹英也跟着上去抹了点，一上手她就发现了问题，李志远研发的那款美白面霜除了香味跟浓稠度外，跟市面上最流行的那款面霜几乎一模一样。

曹英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一多半人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大家似乎都想看完了韩苏明研发的新品再说话。

韩苏明的发言相对于李志远简短得多，总共也就不到10分钟。

他先是摆出了近十盒美白保湿面霜，上面贴着不同的标签，“这是我这段时间制作出的美白面霜，成分跟效果都不尽相同，这里面美白效果最好的，首推这款，”韩苏明说着把一个白色的盒子拿到手上，“这款面霜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使皮肤变白，不过其中的成分不够稳定，很容易使面部出现不可逆转的白斑，所以显而易见，这是一款失败品。”

曹英注意到韩苏明说“失败品”的时候，李志远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

“至于这两款，它们的美白效果仅次于刚才那款，不过由于对生产设备与环境的要求过高，所以还是失败；第四款面霜的性价最高，但原料在国内还有厂家大规模生产，所以同样失败……”一款接一款的面霜被韩苏明定义为失败，直到他拿起桌上最后剩下的一盒，“这款面霜相对于其他比较平庸，不过却是我认为的最适合当下量产的美白面霜。”

“一款新品想要真正实现量产，需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是设备环境，第二是原料陈本，第三条就是市场。这款面霜可以通过微调美和当前的生产线进行生产，原料的成本也比较稳定，至于市场……”韩苏明眉眼含笑地看向曹英，“这里应该有人比我更有经验。”

“曹英是不是在这儿啊？”老厂长问道。

“在呢在呢，”孙宏伟推了她一把，“快过去看看那面霜到底怎么样？”

曹英走到韩苏明身边，众人或期待或紧张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拧开盒子，擦拭了一点面霜在手背，手背的皮肤居然变得白皙、有光泽，韩苏明适时地做出解释，“我了解到大家都希望在涂抹面霜后能够立刻看到效果，所以我在面霜中增加了少量的珍珠粉。”

“好啊小韩，真是不错啊，”老厂长赞美道，“大家都来看看吧。”

大家呼啦啦地围了过来，每个人试用之后都赞不绝口，李志远呆愣地坐在原位，像是连魂都找不着了。黄爱民也跟着凑了过来，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盒面霜，就脸色难看地从腰带上往下解钥匙，只是手抖得有点厉害，半天解不下来。

“黄厂长，按照这次竞赛的规则，是我输了，这实验室的钥匙还是您的，”韩苏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恭敬，曹英却还是挺同情额头上青筋迸出却还不得不保持微笑的黄爱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