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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晚宴 上
十月中旬将尽,泉州城最大的酒楼庆余楼周围直接被净了街。一排排官兵把守着,围了一圈儿,腰中挎刀,手上执戟,威风堂堂。若不是庆余楼上招展着喜庆的彩绸,楼里从跑堂到掌柜一个个恨不得笑得嘴咧上天去,还真要以为庆余楼出了什么事儿,被封了。
泉州百姓倒是没当回事,早就见多识广的泉州人,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每年一度的市舶使大人要举办招待外番商人们的晚宴罢了。
待日将西斜,圆圆的一轮印在海上,被白浪簇拥着,显出冷色的橙红来,冷清了一天的庆余楼附近才逐渐起了喧嚣,一辆辆车马滚滚,无不妆饰华丽,直奔庆余楼。
最先到的,便是作为陪客的本地大商们,有海商,也有陆商。不过其中翘楚,便是海陆均十分吃得开得曹氏。曹大官人跑海,曹娘子坐镇本地,哪一边都是首屈一指,教人不得不服。其次的便是总在海上与曹氏争锋的哈氏。若论起来,曹氏多跑得近海,天竺、三佛齐这些大宋东南的番邦国家,遥远的大食、大秦等国,曹氏不是不跑,只是比起哈氏的人脉来,还是略输几分。哈氏因本就是大食后裔,这些年虽入了大宋的籍,却并没与大食那边断了联系,自然比起曹氏更多些门路。这也是为何哈氏能有底气与曹氏竞争护送宣德使的缘故。不过,圣意难测,哈氏到底输了。
曹氏与哈氏的车马几乎是同时到达的,分别从两边过来。曹海才一出轿子,正看见对面哈米尔下马。即便曹海与哈米尔在泉州几乎尽人皆知,也要出示请柬才能被把守的官兵放行,进庆余楼参加晚宴。
庆余楼余老板一见这两人同时来了,一张喜庆脸差点皱成苦瓜,左右看了看,到底还是向曹海那边先迎过去:“曹大官人来得可早,里头还没到多少人呢!”
曹海满不在乎的摆手:“早点过来看看,总不能教那些番商瞧我大宋无人不是?”这晚宴虽是市舶使以朝廷名义举办的,却断没有朝廷命官早早过来招待番邦商人的道理。可也不能放着番邦商人过来,却没人招呼,于是,作为陪客的本地商人,才是以主人身份招待番商的。曹令如打听着,这次来的不但有往年的那些番商,还有一队从大秦过来的巨贾,听说在大秦也颇有地位。故而催了爹爹曹海早早的到了,也是来坐镇的意思。
“曹大官人高义!”余老板一听就知道曹海为何而来,不禁赞了一句,请曹海进楼。
哈米尔与曹海,就恰在楼门口相遇。尽管分明曹海与余老板寒暄那几句,其实略微耽误了点时间。
余老板自然也要对哈米尔陪笑脸:“哈大官人此来,可是教小店蓬荜生辉啊!”
哈米尔笑着打趣:“若我来都是蓬荜生辉,等一会大秦的那几位过来,你这店不是要装不下了?更别说还有市舶使大人在后呢!真这样,明年这招待晚宴,可还是改别处去吧!”
“哈大官人,你这话可吓死我了!”余老板打着哈哈,“曹大官人、哈大官人,二楼都准备好了,请两位上去吧!”
曹海与哈米尔肩并肩迈进庆余楼。曹海连施舍一眼给哈米尔都没,直奔二楼最中间的坐席,坐在上首座位的左手边。哈米尔则是坐在了右手边,两人恰空出给市舶使李尧的上首座位。
“曹大官人,曹小娘子怎没来?”哈米尔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都说曹小娘子长袖善舞,可惜哈某总在海上飘着,总没能真正见识到,殊为可惜。”
“之前不是在码头还见过?”曹海暼了哈米尔一眼,不假辞色“小女还特别教我让了哈大官人的船先进码头呢!”
哈米尔倒是不以为忤:“正是之前见过一次,才心生思慕,更想多亲近一二……”
话未说完,曹海一巴掌拍在桌面,整个桌面上杯盘碟盏都跟着跳起来:“哈米尔!我女儿清誉岂是你可以侮辱的!再敢说些混账话,我就教你以后再说不出话来!”
哈米尔没想到不过是想说两句讨好的话,却惹得曹海大发雷霆。他脸色由青转白,晦暗不明,只冷笑:“我倒是不知道说了什么不是,倒惹得曹大官人动怒。曹小娘子在外打理曹氏商铺,迎来送往,人人都夸得,怎么我夸两句,倒是错了?”
曹海一把揪住哈米尔衣领,直接拎着人就要从二楼丢下去,真是半句废话都不想再多说。
哈米尔扳住曹海的手腕,一扭一挣,便从曹海手中挣脱,阻止了自己摔下二楼丢脸的命运。
不过转瞬之间,曹海与哈米尔就来来往往的过了几招。
不但余老板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就是一楼坐着的几个小商人们也是战战栗栗,这种场合,两个大海商打了起来还得了?尤其一会番邦的商人们来了,不是更给那些番人看笑话么?
“两位大官人,可别打了!”余老板想要上前又不敢,生怕被波及了,无奈之下,只能命小伙计快快的去将曹娘子找来。除了曹娘子,就只有市舶使大人亲至才能阻止那两位了。然而真等市舶使大人来,不说要教番商们看笑话,市舶使大人震怒之下,曹海与哈米尔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曹海恨哈米尔欺辱自己的女儿,哈米尔本就年轻气盛,尤其还不明白到底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就惹了曹海生气,更是不肯相让。哈米尔到底是大食后裔,哪里知道大宋对女子清白的重视,那轻佻的两句话,若是一些过于迂腐的人家,没准儿能逼死一个好好的女孩儿。两边既然都不肯退步,这一架便也这么打了下来。倒是并没折损杯盘,只在二楼腾挪对峙。
曹氏与哈氏势大,别说本地商人们,就是那些个番商,也没有不知道这两家的,多少总要给些面子。故而就算打的这一阵来了不少人,却也没有上前敢说什么的。直到几个高鼻深目,披散着极为漂亮的棕色卷发的外番人进来,迸出一阵大笑。
“早就听说大宋好客,真没想到,刚一来就能看见这么精彩的角斗!这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吗?倒是从哪里找来的奴隶?”来人身上披着白色的袍子,即便是在十月,也露出半边的臂膀,脚下赤足,穿着绑带的鞋。
“邦国不同,风俗殊异。”轻轻缓缓的女子柔声,却足以教聚在一楼的商人们为之披分让路。
披着白袍的外番人转身,就见到曹令如步入庆余楼,一颦一笑,诉尽风采。外番人眼睛一亮,上前以手抚胸,鞠躬行礼:“哦,美丽的娘子,见到你很荣幸。”
曹令如回以一福:“几位想必就是大秦来的客人,小女子曹令如有礼了。我大宋特设宴招待诸位,还要多些诸位赏光。请。”做了个请上二楼的手势。
大秦人挑眉,指着二楼还在打斗中的两人:“恕我直言,在我看来,那里应该是角斗场。”又指了指一楼,“而这里是看台。”
曹令如步上阶梯,侧头示意大秦人跟上:“尚未请教几位官人名姓。”
大秦人回头看看那些因为曹令如的到来明显松了口气的大宋商人,对曹令如兴味更浓,索性紧跟而上:“在下昆图斯·尤里乌斯·格里奥。”
曹令如有一瞬没反应过来,大秦人那么一长串的叽里咕噜的名字:“嗯……昆先生?”
大秦人大笑:“娘子称呼我昆图斯就好。”
曹令如颔首:“昆先生。”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二楼。
整个二楼就只有两个人,曹海与哈米尔。在大秦人来的时候,哈米尔就想停手了,可惜曹海明显不肯放过哈米尔,要不是过来赴宴没有兵器在手,曹海简直是要将哈米尔剁成两半的架势。
“爹爹,何必与些不值当的置气?不是自降身份么?再者,一会儿市舶使大人来了瞧见,可成何体统呢?”曹令如也不高声,甚至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曹海却是极听女儿话的,立时住了手,犹自生气,却还是依旧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下去。
哈米尔更是愤愤,这架打得莫名其妙,还教大秦人看了笑话。他与大秦人打交道不少,哪里不知道大秦人刚刚在底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将他与曹海当做供贵人赏玩取乐的奴隶了!他勉强沉下气,竭力向大秦人笑了:“教几位 见笑了。在下哈米尔,是大宋哈氏海商的东家。”
昆图斯眉头挑得高高,似不可置信:“原来竟然是哈大官人!失敬失敬!那这位……”又看向曹海。
曹令如请昆图斯挨着曹海坐下:“昆先生,这位是我的父亲,曹氏海商的东家曹海。父亲尚武,总忍不住找人切磋。哈大官人年轻有为,父亲见猎心喜,便没忍住。”
昆图斯听了居然频频点头:“是吗?难怪。我看你们宋人的战技很是有趣,曹大官人,什么时候咱们也来试试?”
曹海在女儿的示意下矜持颔首:“若有机会,定然请昆先生指教。”
几人才坐定,就听见外头高喊:“市舶使李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