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有提起市舶使李尧到来之前庆余楼发生的事。一场宴会热热闹闹，推杯换盏，不管有着怎样肤色发色怎样奇奇怪怪的衣着的人，均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宾主尽欢。

庆余楼二楼正中央是个天井，可直接俯视一楼，从一楼也能清晰看见二楼景象，视野颇为开阔。能上来二楼被招待的，均是大商巨贾，故而也只有寥寥几张桌子。首席上，自然是市舶使李尧与本地和外番的大商巨贾。李尧左右正是曹海与哈米尔，曹海旁边坐着大秦商人昆图斯，哈米尔右侧则是来自大食的商人。曹令如敬陪末座，也在首席有一席之地。

一楼的桌椅摆放则在两侧，中间天井被空出来，临时搭了个高台，作为歌舞鼓乐助兴的场地。此时上头正是个说话人在说三分，据闻还是当年有名的汴京霍四究的传人，三分说得如在目前，精彩纷呈。

曹令如在席间并不多话，安安静静的，如一朵木芙蓉，轻匀粉色，丰姿锦绣。曹海一改之前面对哈米尔的暴脾气，爽朗利落，尽显豪情，与一桌人相谈甚欢，几乎要个个都引为知己似的。恰好李尧身为官员，要矜持有度，端着架子，不好与这些番邦商人过于亲狎，便被曹海弥补了。

昆图斯虽然坐在曹海旁边，眼睛却一直瞄向末位的曹令如。他只见着美丽的东方女子仪态优雅，用他连拿都拿不稳当的箸拈着菜吃，小小的豆子像粘在了那箸头上一样，待豆子被送到涂着娇红口脂的唇边，檀口轻启，小小的粉色舌尖微露又回，再见不到。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教昆图斯感受到了神秘东方的魅力。

曹海见昆图斯目光始终向着曹令如，心下不悦。方要发作，却见曹令如不着痕迹向他摇头，这才按捺下来，却是举杯来向昆图斯敬酒，把昆图斯的注意力从曹令如身上转回来。

哈米尔自然也发现了昆图斯对曹令如的兴趣，他浅酌一口，放下酒杯，笑向昆图斯：“昆图斯阁下，听闻你有一批从大秦运来的货物，除了珠宝犀象还有一些你们大秦特有的布料？这些货物，阁下准备怎么出手？”

“我不准备在大宋常驻，也没想开设商铺。”昆图斯摊手，“待下个月我便会离开，就看你们谁吃得下我的货品了。”说完还特别去问曹令如，“听闻曹氏商铺颇为有名，不知曹娘子可有兴趣？”

曹令如暼向昆图斯：“我曹氏商铺只做珠宝布匹的生意，犀角象牙自是收的，不过犀象这些活物，曹氏商铺却不做。”

“哦，可惜了。”昆图斯遗憾摇头，“我不耐烦一点点出手，只想着一起卖。曹氏既然不收活物，看来是无缘与曹氏做生意了。”

“昆先生，生意么，总要低买高卖，价高者得。你这般捆在一起，别说寻常商铺可吃不下，就是吃下了，也未免会压些价格。倒不如拆了来卖，还能收益更高。”曹令如温言劝慰，“就以珠宝而言，昆先生从大秦带来的珠宝，也不过就是些琉璃、珊瑚、玛瑙、真珠，无论大食还是天竺，抑或三佛齐等国，都不少这些。哈氏向来在珠宝上颇有门路，若说起来，昆先生这些珠宝，在哈氏是卖不上价的。倒是我们曹氏，多少与京城有些联系，大秦的珠宝卖去京城，倒能引得京中贵人看中。”

哈米尔听了曹令如所言，便要开口反驳。

曹令如却不等哈米尔说出话来，便又继续：“再讲犀象。前些日子哈氏得了一头通天犀，便是大秦来的。哈氏于这些活物上颇有心得，总知道该如何出手。我曹氏却不懂如何饲养，到了我们手里也是要赔的。这些昆先生卖给哈氏才是正途。”

哈米尔垂下眼，默默饮酒，不再言语。

“至于布匹。”曹令如微笑，亲手给昆图斯斟酒，“曹氏正有一间布店，还有一间成衣店，若是昆先生不弃，还正想请教昆先生，你们大秦的服饰如何。曹氏倒正可以用大秦的布料，做些大秦的衣裳，卖出去，也是新奇。昆先生以为呢？”

昆图斯侧耳聆听曹令如的生意经，不但说的在理，就是声音也悦耳得很，就如大宋的一种名为琴的乐器，流畅入水，铮沖入耳，淌过心尖。听完曹令如的话，昆图斯连连点头：“曹娘子说得是！”

“啪啪”几声鼓掌，缓慢，冷淡。

昆图斯看过去，正是最初询问他的哈米尔。

“曹小娘子好手段，三言两语，昆图斯阁下的货物，就这么被你分好了？”哈米尔冷笑，“怪道都说曹小娘子会做生意，这般比起来，我哈氏的确不如！”

“怎么，哈大官人是觉得不妥？”曹海瞪圆了眼睛，睨着哈米尔。

哈米尔不理曹海，直接问昆图斯，不用汉话，用的是大秦话：“不知昆图斯阁下，这些货物准备多少出手？无论多少，我哈氏都吃得下！”

曹海与曹令如都不懂大秦话，哈米尔与昆图斯之间这般交谈，他们却是插不进去。

昆图斯听见熟悉的语言，顿时兴趣大增：“哈米尔先生，这是想要独吞？”

哈米尔傲然：“不但这一次，以后任何一次，昆图斯阁下来，我哈氏都可以尽接收了！曹小娘子说的好听，然而拆分之后，总需要时间，更需要慢慢议价。说句不好听的，曹氏有的是时间，我哈氏也自不在乎时间短长，可昆图斯阁下您呢？若是您今年还想走，总要在下月起航。不然，一旦为这些货物耽搁，阁下就要明年再回去大秦了。真到了明年，昆图斯阁下您可赶得及？”

昆图斯沉吟，没有回答。

哈米尔再接再厉：“昆图斯阁下，曹氏能给什么价位，哈氏就能给什么价位。哈氏的底气，可不比曹氏差！无论是拆分还是合卖，哈氏都一定给出昆图斯阁下您最好的价格！昆图斯阁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