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神舟从三佛齐码头驶出那日，又引起一阵骚动。三佛齐的百姓番商都聚集在码头附近，看着那偌大的船只离岸。

初时还没什么动静，只有号角声响起，嘹亮昂扬的声音直冲云霄，然而威海神舟却不似一般海船那般很快动了，依旧伫立，一动不动。就在这种沉寂中，久到众人都要以为威海神舟是不是坏掉不能动的时候，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码头上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小的海潮，整个被摇撼起来。威海神舟缓慢的开始移动，渐渐的远离码头。那速度极慢，像是华夏传说里顶天镇海的神龟，缓缓的拨动四足，半晌才见一点成效。威海神舟就这么慢悠悠的，渐渐偏转船头，离开三佛齐的码头。船头上那一双巨目从盯着码头上的人群，也跟着船的偏转而转过了视线，向着遥远大海的无尽之处。在距离码头越来越远之后，威海神舟的速度也提了上来，从一开始的迟缓，到后来的加速，即便在众人眼中看来似乎仍然不快，但那巨型木兰舟每一个轻微的移动，都比得上小型海船的窜出去一下的距离。于是，尽管威海神舟在三佛齐人的眼中还是近在眼前一般，实际上早已驶出去老远，与不远处等待着的曹氏海商队的中型小型海船汇合，组成船队，航行。

庞然大物的阴影在三佛齐的海岸笼罩了十天，以至于这边码头附近的人都习惯了太阳被遮蔽的样子，习惯了头顶的压抑和重迫。然而这一日，威海神舟走了，码头空了出来，竟也在三佛齐人的心里空了一大片。明晃晃的太阳照射下来，炫了人眼目，恍然间已经不适应了，竟仿佛过去了百年千年般长久。有时候经过码头，还会忍不住看向海面，似乎能见到远古巨兽，张着垂天之云般雪白的翅膀，静静的蛰伏。随即被空落落的蓝天碧海晃了眼，才想起来，那远古巨兽已经远去，成了记忆中抹不去的烙痕。

两艘楼船在海上飘着，将旁边一艘小型海船衬得像个娃娃的玩具。高大的船楼立在海上，虽然没有威海神舟那边巨型，却比威海神舟更高更坚实。甲板上面有三层，第一层密闭严实，没有半点空隙，似城墙的最下，夯实基础。第二层与第三层也都被女墙围得严严实实，只在中间开了一个个狭小缺口，如城墙暗室，仅供士兵弯弓远射之用。最顶上虽没有封闭，却也依旧被女墙绕护，便是万里长城上的高高瞭台，随时观察海面上的情形，要对敢来进犯的敌人给与致命一击。

此时的两艘楼船虽不在备战之态，却也在各个方位都留着人侦查。至于楼船上常见的用以标识所属的旗幡和用于威吓壮势的刀枪，这两艘楼船上却没插着，像是要低调行事。虽则这么两艘楼船亮出来，是怎么都与低调无缘的。

金全立在其中一艘楼船顶上，望着远处的海面。巨大的威海神舟正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将将于海平面之上，最下面的一小截，没在海平面之下，已经瞧不见了。实际上，威海神舟旁边跟着的中小型海船也都没在下面，不在金全的视线之内。若不是威海神舟实在太大太高，大约也已经脱离楼船的观察范围。

林宁与罗典站在金全身后。罗典还没什么，林宁却是神情复杂得很。

“首领，曹氏海商队已经启程，咱们回去吗？”想了又想，林宁还是问出来。

“跟上！”金全吩咐。

“可是……”林宁想反对，然而想到之前反对时金全的态度，他还是没敢说出来。林宁只觉得，自从金全接受曹令如的交易给曹氏海商队做火长，所有的事情就都在失控。在三佛齐明明金全可以另外给曹令如一个火长，自己离开，他却没走，还要继续跟着曹氏海商队前往大食。而在曹氏船员与大秦人混战的时候，更是不顾暴露的危险，带着人平息这一场大乱，帮曹令如解围。尽管林宁也觉得曹令如不容易，但金全出手帮到此处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带着人趁机离开也就是了。不想金全还要他们带着人继续跟着曹氏海商队走，也不知道到底首领打的是什么主意。林宁说来是黑风岛的智囊，但林宁自己清楚，他能做的，不过是首领做了决定之后帮衬着出出主意，想要劝首领更改，那是万万做不到的，更别说在大事小情上影响首领的决定。

曹令如不知道，威海神舟后面还跟着两艘楼船一艘普通海船。不似威海神舟在海上立出来的靶子一般醒目，楼船再高大也有限，只要距离掌控得当，完全可以跟着威海神舟而神不知鬼不觉。曹令如现在想要做的，只有收服她新的火长，那个摩尔人奴隶。

与金全在的时候不同，摩尔人并不使用牵星术，也就没有大大小小的牵星板。倒是有个简陋的小罗盘，被摩尔人叫做“指北针”，不过也只是大致来确定方向之用，不似金全的罗盘那般复杂，将方位星宿都展现得淋漓尽致。摩尔人真正用来指示航向的，是叫做“雅各竿”的竿子。

曹令如习惯了牵星板，再瞧见雅各竿就稀奇得很。那是两根在顶端连接起来的竿子，底下的一根与地面平行，上面的一根对准的却是太阳星星。与牵星板在夜间最适合观察不同，雅各竿无论白天晚上，都可以随时测量航向。摩尔人用雅各竿测量之后的计算方式也与金全不同，那是一个个弯弯曲曲的符号，摩尔人说是数字，看起来倒是比汉字要简便得多，看摩尔人算的时候也很流利。可惜曹令如看不懂，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算的，怎么测的航向。她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学学摩尔人的这种指示航向的方式，最终也只能放弃。

摩尔人是沉默寡言的，比金全更沉默，几乎三天也不说一句话，所有时间都在针房耗着，跟他准备的休息房间都没去过。

直到曹令如实在看不下去，把人从针房里拖出来，硬按到休息室的床上：“这里，才是你睡觉的地方，不是针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