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进入眼帘是一脉山峦，连绵的五座山峰耸立，山顶有云雾缭绕，朦胧之中，几乎让人疑是烟波微芒中的瀛洲仙山。待慢慢的，船又驶了一阵，才看到海岸。波涛奔涌，拍击在白沙滩上，才发现那山竟然与海岸还颇有些距离。直至到了码头，却是从仙境陡然降落人间。与泉州和三佛齐的繁华不同，这边的码头看起来荒凉许多，甚而可以说得上是破败。这样的码头衬托之下，岸上细腻的白沙也成了惨淡，远处仙雾迷蒙的山峦更是一片荒山野岭。

不过这些都不是曹令如在意的，她也无暇在意这些事情。被捆绑着双手，从威海神舟上赶下来，踩在苏吉丹的地面，曹令如一言不发。沙罗、王子右、方为都在她的身后，再后面是连串的曹氏船员。赵锐和元季卿两个则是特别被单独锁起来的，用的甚至直接是锁链脚镣。其他的护卫兵士全部战死，竟是一个也没剩。赵锐原本就不甚健硕，哪里经得起这个，每一步路走起来都是磨难，伴随着惨叫。偏偏，苏吉丹的海盗们可不会对他有半点同情，只一个劲儿的催促着。最后还是元季卿看不过去，将赵锐背起来，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在绵软的沙滩上留下一行踉跄的脚印。

一场海战，曹氏海商队的船只剩下三艘。威海神舟之外，只有一艘中型一艘小型海船还留着。而人，更是伤亡惨重，近三千人的船队，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千人。海盗之害，竟是严重如斯，曹令如终于明白了。

徒步走了足有半天之久，才到了山脚。山脚下一个成型的村落，里头只有少数的女人孩童，剩下的都是执兵仗刀的青壮。这些人一见到巴利多带着海盗们回来，具都欢呼起来，涌上来围着巴利多，看得出来，对巴利多极为尊重。不难认出，这就是一个海盗的寨子。

曹令如冷眼看着，这边的屋子都搭在两丈多高的树上，木板做基，树皮为顶，藤席为门，一条木质的阶梯沿着树旋转而下，直通地上。远远看过去，跣足赤裸的苏吉丹人攀在房子旁边，就像一只只猴子似的。背后一只手推着她，让她爬上其中一棵树。曹令如没动，反而向旁边看去。另外一棵树下，元季卿戴着手铐脚镣，背着赵锐，艰难的踩着阶梯。然而背负过于沉重，元季卿一脚踩空，差点从上面栽下来。曹令如挣开背后的手，径直向元季卿走过去，在他胳膊上托了一把，帮助他站稳。

元季卿回头，那张脸上依旧沉稳，不悲不喜，不起波澜，只向曹令如颔首致谢。

赵锐瞧见曹令如，嘶声大骂：“曹令如，你个扫把星！都是你找的好火长，到头来把我们都送进海盗的手里！你这是什么背运的霉星？先找了个海盗，后来找的还是跟海盗勾结！要不是你，本爵哪会遭这罪！”

曹令如抿唇不语。不提别的，至少，的确是她眼光不够，才会找了伊阿戈这样一个火长，害了整个曹氏海商队的所有人。头一次，曹令如在心底问自己，是不是，她真的不适合出海？曾经的意气风发骄傲飞扬，在现实的打击下完全沉溺下去。

押着曹令如的苏吉丹人扯着她要让她走，曹令如却倔强的挣开。她望着元季卿，张了张口，声音涩然：“我，和你们在一起……”

元季卿却拒绝：“曹纲首不必管我们。”他向曹令如示意赵锐，耳畔还响着赵锐的谩骂。他轻轻摇头，“再者，我与宣德使都是朝廷命官，只怕那些苏吉丹人另有安排。”

曹令如垂着头，仓皇的点点，才在押着她的苏吉丹人的推搡下上了另外一座树屋。大约是作为纲首给了点特权，也可能因为只有她一个女娘，这间树屋里只关着她一个。在进去之前，曹令如注意到，沙罗等人都是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被关在一起的。这座海盗村落以前恐怕从未接收过这么多人，以至于树屋明显不够用，又带着一批向山里去，也不知道到底会有怎样的命运。

夜幕降临，曹令如窝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外面传来敲门声，随即藤帘动了，巴利多端着一份食物进来。

“曹娘子，请。”巴利多把食物放在桌上。

曹令如举起双手，示意手上捆绑的绳索，无言。

巴利多倒是痛快，直接解开绳子。

曹令如双手各抚过手腕，也不矫情，便吃起来。速度不慢，然而骨子里的端雅却没放下半点。

巴利多瞧得却稀奇：“曹娘子不怕我给你下药？”

“下药？”曹令如头也不抬，“下什么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做什么做不了？还需要下药？”

巴利多倒是十分认同：“的确，没有，下药的必要。”

曹令如吃完，挺直而坐，直视巴利多：“我的人，都怎么样了？”

“曹娘子放心，他们，都很好。”

“包括那些被送进山里的？”曹令如询问得仔仔细细。

巴利多笑笑：“曹娘子也，看到了。我的寨子里，地方不够。只好，委屈他们，进山洞里，歇息。”

曹令如不置可否，只当相信了：“你要做什么？一般的海盗可不会把人都抓回来，抢了财物走了就是。你们抓人，是听了谁的命？被谁指使的？”

巴利多盯盯望着曹令如。

曹令如也不甘示弱的回视，一张俏脸紧绷着。

这般对峙良久，巴利多忽然哈哈大笑：“曹娘子想必，不知西边那些人，的习惯。那些大秦人，可从来，都抓俘虏的。无论是，收做奴隶，还是教人，用赎金换取，都很不错。以，曹氏的财力，这一千多人，可能换来，不少钱。”

“是么。”曹令如只问，“曹氏海商队是载我大宋宣德使出使大食的。你们准备怎么去我大宋说换取赎金的事？还是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到了我大宋的领域，就被彻底剿灭？你们如此挑衅大宋，是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了吗？”若是寻常海商遇盗，苦主家里自然要多出赎金换人。然而巴利多他们可是截了宣德使的船，还杀了不少官军，大宋朝廷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只怕一出现在大宋，不等说什么赎金的事，就都给一网打尽了！巴利多不是蠢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