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间小小的屋舍，座落在山脚下，稍稍有些偏僻，但是距离玲珑镇也是最近的地方，足够谭玲珑一人栖身。她环顾着远处的山路，春花烂漫，初生的嫩叶堆满了深深浅浅的青碧，十分爽目。可路上依旧空旷，还没有看到伊水的身影，心里不由担忧起来。

她面前是一只漂亮的木匣，那小小的木匣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珠。有翡翠珠、玛瑙、水晶……祖母绿、宝石绿、阳俏绿、黄阳绿……各种各样，色彩缤纷。此时，阳光媚气稍淡而霸气略足，将那些石头的真色渲染得璀璨艳丽。她眯起眼睛，以一双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红玛瑙，熟练地拿起丝线，串起，打结。

她边做边长长叹息，日月如梭，十六年就这样过去了。伊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今天是省城学校放假的日子，早早做好女儿最爱吃的饭菜，正等着她回来。

谁能相信，当年倾城一笑众人皆醉的“水芙蓉”就这样甘心过着平淡宁静地日子。当年她无意中从那些被割掉的大大小小的玉石块发现了商机，那些碎玉碎石可以加工成做项链饰品，她甚至还学会了钻孔。那些形状规则的，就做成圆珠，适合那些贵妇太太们佩带。形状不规则的，也可以利用其天然之势，加工成个性的链饰品，卖给年轻的小姐们。伊水每次开学之前，都要把这些饰品带到省城的珠宝店去，庆幸的是总能卖一个好价钱，正好能够支撑伊水的学费。

“玲珑，这是你要的碎石料……”一个熟悉而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偷偷掸了下眼角的泪花。

是玉嵘。她勉强笑着，转身接过那沉甸甸的口袋。

“我把那些不规则的都挑出去了，那些材料虽然奇巧，却终究只是小情怀，不如找些上档次的玉石，做些手把件，也好卖给那些纨绔子弟……”

谭玲珑知道，玉嵘一定是利用空闲时间将那些小块玉料收购了来，做成了些市面上最好卖的吉祥瑞兽，帮助自己贴补伊水的学费。不由叹了口气，眼看伊水已经成了大姑娘，也该添些衣服料子，做几件像样的旗袍了。看对面的他一脸谦求，实在不好拒绝了他的好意。只是梨白虽然苏醒了过来，但下肢始终没有动静，话也说不出几句，曾经意气风发的镇长为了给女儿医治，也愁白了头发，自己心中这道坎，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只好辜负了他。

“玉嵘，这些年真苦了你，既要忙这还清常家的债务，还要贴补我们母女，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常玉嵘的眼中渐渐升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玲珑，我知道，这些年你甘受平淡和贫苦，是因为你太善良，放不下心里对梨白的愧疚，但是请不要拒绝我的心意，好吗？”

谭玲珑被他的目光盯得心里竟然“砰砰”乱跳，眼前的玉嵘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不但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玉石匠师，他的手艺出神入化，身边也有过无数倾慕他的女子，但他却选择了与她一起接受岁月的惩罚，这份情意，让她如何报答？

和他的手艺一样，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与莽撞，换而代之的是沉稳浑厚、大气磅礴的成熟气质，时光并没有夺去他的斗志，在她的面前，他似乎永远是那个勇往直前、不知疲倦的年轻人。

她低声应着，手中的珠子失手滑了出去，咕噜咕噜不知道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常玉嵘笑叹一声，低声说：“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避着我？”于是弯下身子，帮她寻找那跑失的小玛瑙球。那串手链她是用银珠子和红玛瑙一起系上的，尺寸看起来并不大，应该是给小女孩子的礼物。

谭玲珑看看天色，仍旧故意避开他的话题：“都这个时辰了，伊水也该回来了，饭菜都凉了……她这次回来，也赶的巧，过两天正好是柳青和寒兆小女儿的满月酒宴了……”

老镇长前年患病忽然离世，丁寒兆已经接任本镇镇长。老镇长次女姚柳青与丁寒兆自结连理后，生有一个叫做丁石虎的儿子，小伊水一岁，但是因为五岁时一次发烧，留了后遗症，至今依然有些浑浑噩噩的。这次终于盼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实在是件大喜事。那个小银珠玛瑙手串是给小女娃的礼物，只差最后一颗珠子就可以做好了。

正想着，看到常玉嵘弯腰起身，捏着一颗滚圆的红玛瑙珠子递了过来，只好伸出手，任凭对方将它放在手心里。那珠子带着他指尖的温度，传递过来几许热度，几乎摧毁了谭玲珑心中驻防了许久壁垒。

她拿起那小珠子，熟练地穿起来，打了一个活结，然后用烛火烧焦了线头，轻轻吹了口气，算是对这个手串工艺的终结。

“玲珑，我想和你说，等我卖掉这批玉石件，就……”谭玲珑面红耳赤地躲避着常玉嵘灼热的目光，生怕他的话说完，自己便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下去了。

“玲珑姨！”忽然门响了几声，闯进一个半大敦实的胖小子，他“嘿嘿”一笑：“伊水姐回来了吗？我好久不见她了！”

谭玲珑心头一松，看到已经长得粗粗壮壮的丁石虎大踏步进了屋子。

“石虎，你怎么来了？”

“我娘说，让玲珑姨和伊水后天一定要到我家去喝妹妹的满月酒……嘿嘿，伊水姐还说要帮我雕个石狮子呢！我爹说了，雕不成狮子，就不让我娶媳妇……”

谭玲珑听得啼笑皆非，连忙让他坐下：“既然来了，就一起吃饭吧！伊水应该就快到了……伊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不怕天不怕地的，我和你玉嵘叔总说要接她，她总是不让……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我这心里还真是不踏实呢！”

一旁的常玉嵘却早已经撸了那憨小子的光头一把：“傻小子，没有家业，还想娶媳妇？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