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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秘密
【鹊山之战】第一篇章——淮扬烟水一夜散『孔雀夫人』(一)
宣明二十五年三月廿一日卯时,肃羽城鹊山太平阁。
朱奕乘坐皇辇在后,魏管事领着玄章在前面引路,去内务府太平阁的路较为偏远,幸好今天日头不毒,朱奕看着满园春色不甚无聊。魏管事找了个腿脚活的小宦官,先去太平阁报信,把无关之人清理干净,免得秽气冲撞帝君。一行人到太平阁时,阁中就摆着一副已经封棺的金丝楠棺椁,扎着白色的绫罗。这是王族国葬才有的待遇,用在这三品星躔台大巫祝身上,未免有僭越之感,但帝君下令便不算僭越。
“怎么樟香味这么浓?”朱奕用手在鼻前扫了扫。
莫掌丞跪在地上磕奏道:“禀陛下,因鹊山距十方森林有三千多里,路途遥远,春季气候湿润,未免大巫祝尸身腐化,须得用烘干的香樟、绿竹条置于棺椁中,每七日轮替。香樟气味浓郁可驱腐蠹,绿竹吸水可保容颜不朽。臣闻历代巫祝还葬沉悲沼,皆须如此,遵例照办。”
“谢掌丞!”玄章点头道谢。
朱奕听后心中宽慰,径自走到金丝楠棺椁边,想起灵均生前的模样,淡淡道:“开始吧!”
玄章对掌丞道:“劳烦掌丞开棺,然后去外面稍作休息。”
掌丞为难地看了一眼帝君,按照朱雀习俗,开棺见尸乃不吉之事,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朱奕,嘴中喃喃道:“这……”
魏管事捅咕他一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办就是。莫掌丞见状,也只好走到棺木边,撬动开关,棺盖上浮自动向下滑出,滑到三分之二处即自动停住。这一看便是出自凤凰郡天工师的工艺,而天工师的手作百物向来价格高昂,一般也只有皇亲贵胄才享用得起。棺木打开后,魏管事拉着掌丞往阁外走,背对着阁门。
玄章从怀中取出生死书,有颠倒阴阳之法的生死书看起来与普通线装书并无不同,甚至连寻常宝物都有的华光也没有,朴素至极。朱奕好奇地伸手想拿过生死书来看,甫一触到便缩回了手,这书页仿佛长了刺一般,扎得人手生疼。
“陛下,生死书除我玄氏神脉血裔能动,其他人都碰不得,请恕书本无知冒犯天威。”玄章见状赶紧下跪道歉,他生怕惹怒了朱奕招来杀身之祸,在遥远的执明国,长者们都说朱奕是个性情阴鸷的帝王,要玄章事事小心谨慎。
“无妨。”朱奕见他这么谨小慎微,心中颇有不悦,目光遂转向棺木里平静躺着的玄灵均,他的容颜相较活着的时候略微显得成熟。若是他在世,无须像旁人一样对自己生疏小心。掌丞将玄灵均的遗体处理得极为仔细,生前裂肤之伤俱用特殊法子缝合,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
玄章撕下一页生死书,贴在玄灵均的额头上,生死书忽然化作一道光钻入玄灵均体内,玄灵均兀自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平静道:“你们来了啊!”仿佛早就知道会见到他们。
朱奕对玄章冷冷说了一句:“出去!”
玄章不敢怠慢,转身就走,而玄灵均从棺木中坐起,对自己的哥哥说:“谢谢王兄,星躔台交给你了,望你以后多保重!顺天而为,佑我蓬莱!”
玄章点点头,径自出去。
魏管事看见连玄章也被赶出来,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风景,装作漠不关心。
“陛下,灵均之死,给你添乱了。”灵均虽从棺中坐起,却并没有出来,只是双手向帝君作揖行礼。
朱奕像往常一样,挥了挥手,却又有些失落地说:“你倒好,死了才想起这点。”
“我死后,必定是玄章前来,他手中有生死书,我们还能见一面。”玄灵均欣慰地说,自顾抓握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活动关节。
“虽然祖制是要求玄武派嫡长子前来鹊山为大巫祝,但我知道你们玄武族从来没照办过,怎么这回真派嫡长子来?”朱奕平静地问,丝毫没有质问的味道。
玄灵均叹了一口气:“哎……”整个人靠在棺木上,缓缓地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想必天象异常,长老们都看出来了,瞒不了的。倘若朱雀倾覆,四族又要陷入战火,届时生灵涂炭,万民凋敝。我们玄武虽然无意于天下,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遭灾。但凡能帮得上忙,肝脑涂地也愿为帝君效劳。王兄毕竟是嫡长子,神脉法力精纯,更在我之上,长老们也是希望派他前来,能助陛下力挽狂澜。”这是玄灵均此生第一次没有对朱奕说实话。
“怎么都看准了我守不住江山,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朱奕听到他这话,脸有愠怒之色,黄褐色瞳孔微微散发出红光。
“可江陵那个少年,已经十四岁了呀!”玄灵均一语中的,击溃他的固执。
“我派舜华去解决他了,不日即有消息。”朱奕自信地说。
玄灵均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杀了他,他还会转世,杀不完的。不如活捉之后,丢入凤麓山无出禁地,将他的魂魄困在人世,入不了轮回,自然不成气候。”
他这话比前一句更让朱奕难堪,“无出禁地”这四个字在鹊山不允许任何人提,这是朱奕的软肋。阴鸷冷漠爬上了他的脸,朱奕放在棺木上的手在不断用力,似乎要掰下一块棺木才罢休。
玄灵均轻轻劝慰道:“帝君,听我的。”他身体里透出的寒意,让朱奕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二十五年前,在他下不了那个决定的时候,也是玄灵均坚定地劝他:“听我的!”
朱奕反手握住灵均的手,瞬间一股热浪从胸腔直袭头部,眼眶鼻翼都泛红,他声音有些哽咽颤抖地问:“你走了,以后谁陪我去凤麓山祭祀她?”
“带兰妃去吧,她识大体,聪慧娴雅。帝君,你该有个儿子了。”玄灵均的语气开始虚弱起来,把朱奕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眼前仿佛看到了久远的往事,他嘴角带着微笑说:“我们认识四十年了,三百年寿命,我才过了个零头……往后,每年离火节,记得倒一杯酒给我……”说罢,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失去了支撑,滑入了棺内,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一样,捧着朱奕的手却不放开。
朱奕感觉到了灵均掌心那道伤痕,心中倏然痛楚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