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归晓一怔。

科里的人都知道张主任刚刚申请下来了一个科技部重点课题，关于脑卒中AI影像判读，大家都在猜测他会让谁接手，不管科里的哪位医生，真的拿下这个课题以后就算是有保障了，算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但谁能想到主任竟然一时兴起，把这个课题随手给了刚刚博士一年级的苏归晓！

对于在职的医生而言，这件事绝对是个重大的机遇，但对于研究生而言，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这么大的项目交由一个学生去主要负责，各方协调起来难度可想而知，项目申请时预期是在三年内完成，在临床工作如此繁忙每天都在忙于手术和值班的情况下，别说轻松地把这个课题完成，不延毕就已经算是创造奇迹了。

张主任的话一出，就连一旁的严安逸脸上也是明显的震惊，苏归晓原本还想再挣扎一下，可还没开口，就听张建忠已经安排好了她接下来的任务，是不容反驳的态度：“这个课题是和智影公司合作的，你尽快去找周启南帮你联系一下公司的负责人，规划一下之后的工作。”

苏归晓去找周启南的时候周启南是明显出乎预料的震惊，他和对方简单的短信沟通之后，将信息截图发给了苏归晓，上面约定了明天晚上在对方公司见面。

苏归晓向周启南道了谢，周启南回了一句：“好好干吧。”

话虽如此，语气和表情却是不以为然，并不觉得苏归晓接下这个课题能做出些什么。

苏归晓倒也没有在意，转身出了办公室，后来她因为要问明天手术安排又回来的时候，走到门口就听到周启南在和办公室里其他医生的对话：“让苏归晓去做AI影像的那个课题，张主任摆明了是放弃苏归晓了啊。”

另一人道：“简直是‘祭天剧本’，那课题又大又难，不仅耗精力，风险还大，主任是觉得科里其他人都是手术的壮劳力，花太多时间在这个课题上耽误手术，性价比不高，就她一个女生也不顶什么用，才把她放过去的吧！”

周启南笑了一声，“反正她先去探路，等她把前面的路探的差不多了也就该毕业了，接手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牺牲她一个，幸福全科人。

其实祭不祭天这件事苏归晓并没有那么在意，总归她要是怕难，今天就不会站在神经外科了，但唯独一件事她是极在意的，那就是她不能被这件事占用太多的精力，她要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留给手术。

是以当苏归晓手里拎着精致的礼物敲响智影科技公司技术总监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和对方寻找一个平衡点，让对方接受她能够花费在这个课题上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当然，如果对方接受不了，去和她的导师张建忠主任商量换个人也不是不行。

听到敲门声，办公室里传出男人低沉的声音：“请进。”

苏归晓推开门，只见黑白色系的办公室里空间不算很大，但落地窗明亮的一尘不染，初冬的阳光从窗户照入，落在办公桌的方向，桌子后面的人原本背对着门看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什么，此刻也转过了身来，他抬头的时候，阳光刚刚好划过他的面庞，轮廓俊朗，眸光深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从容中透着些许笃定。

看清他的模样的那一刻，苏归晓整个人僵了住，原本准备的客套话瞬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她仔细地看了看，看了又看，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叶……叶和安？”

苏归晓上一次见到叶和安还是在八年前，那个时候他们是同城同校同班同桌的同学。

他们当时所在的高中是全市第一的重点校，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成绩常年保持在年级前三，班主任将他们两个座位安排在了一起，放在了教室安静的角落里，高中三年，他们就这样做了两年半的同桌。

那时的叶和安还不是此刻穿着黑色西服的成熟模样，少年面容清俊，一身白色的运动校服带着青春的意气，他坐在最靠窗边的位置，每每她偏头的时候，就会看到他聚精会神地算着题，阳光擦过他的侧脸，而他的眼里的光竟比那阳光还要明亮，就那样撞进了她的心底。

是他抬起头来看向她，“苏归晓，我找到解法了，过来看着！”

他说着，将演算纸向她这边推了推，苏归晓凑了过去，却又小心地在两个人中间留下了一点距离。

叶和安手上的笔飞快地动着，一边写一边向苏归晓说：“之前真是笨得要死，这里求导之后提取公约数，可以套用裂项的公式消项，你看……”

苏归晓跟着他的思路向下走，恍然大悟，只恨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那上一步的结果就可以带到这里来了，怪不得！”

“对”，叶和安应声，手中的笔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有些迟疑地点了点纸面，“不过接下来这里的式子还是有些复杂……”

苏归晓却想起了什么，一时激动间自然地抢过了他手中的笔，写下了一串公式，“是这个，用这个就可以了！”

苏归晓写完，转头看向叶和安，却没想到对方几乎是同时也向她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不知何时，苏归晓最初留下的那点距离早已消失不见，她几乎可以看到阳光下叶和安鼻尖的小绒毛，还有他眼中映出她的样子，苏归晓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滞，而心跳却在不自觉中越来越快。

她忽然回过神，赶忙挪开坐直了身子，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叶和安原本也有一瞬的慌乱，见到苏归晓的样子却又反而镇定了下来，他轻笑了一声，又回到了平日里傲娇的样子，“苏归晓，你躲什么？怕我？”

苏归晓瞪了他一眼，“怕你什么？怕你做题做一半就解不出来了？”

嘲讽他？

虽然叶和安以毒舌闻名全校，但苏归晓这不服输的性格总是在他面前体现的淋漓尽致，与他斗起嘴来寸步不让。

叶和安的食指轻扣着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凶巴巴”的样子，停顿了片刻，再开口已经换了话题：“苏归晓，高考志愿决定了吗？”

他看似轻描淡写地问出了这句话，却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苏归晓没有立刻回答，初夏的季节，两个人之间安静的可以听到外面的蝉鸣。

决定了，从两年多以前就决定了，华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全省每年只有一个招生名额、如果不是因为叶和安的第一志愿与她一样，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没有任何悬念。

可现在……

与叶和安竞争这唯一的名额，苏归晓的胜算不足一成，虽然她也是当之无愧的尖子生，但是进入到高考冲刺阶段，这学期所有的考试，苏归晓从没能赢过叶和安，两个人的分差稳定在十分左右，虽然差的不算很多，但这样的稳定已经意味两个人之间有了一层隐形的壁垒。

他们是考前报志愿，一旦第一志愿失利，第二志愿会减六十分录取，苏归晓当然清楚叶和安此刻问起是想要避免他们两个人中会有人承受这样的损失。

在叶和安注视的目光下，苏归晓缓缓地攒出了一个笑，“大概就是章和医科大学吧。”

叶和安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章和也很好，全国排名第二的医学院校。”

而且和华仁医科大学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以后可以时常见到。

后面这句话叶和安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苏归晓的时候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别，却成了他们两个人此后八年的最后一次联系。

苏归晓瞒着他，还是填报了华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的志愿，她对他只字未提，不过是怕他心里有负担。

章和医科大学一切都好，只是神经外科学系却和华仁医科大学的水平天差地别，苏归晓还是想为自己的梦想搏一次。

可惜，她输了。

两分之差落败，她终究还是和自己的梦想失之交臂。

对于叶和安考上华仁医科大学这件事，苏归晓是服气的，也是真心祝福的，她比谁都期待他能在华仁医科大学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但要说完全不遗憾、不难过，那是骗人的，她终究无法完全坦然地面对他，自此以后还是与他断了联系，只身远赴北方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双非学校，等到考博进入华仁医科大学的时候，苏归晓也曾设想过两人可能再见面时的情景，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已经是一名前途无量的青年医生，却没想到……

他拿走了当初华仁医科大学临床专业唯一的名额，此刻却已经放弃了医生这个职业？

苏归晓震惊的无法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