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苏归晓，叶和安要平静的太多，他起身向她走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让苏归晓也不得不抬头仰视，他向她伸出手，“好久不见，我是你高中时的同桌叶和安”，他停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中沾染了些许嘲讽的意味，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她，“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　

八年了，八年有多久呢，久到如果苏归晓认不出他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合情理的。　

高考前临别的互相鼓励，原以为是无尽未来的起点，却没想到是最后的道别。　

拿到高考成绩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他们会一同前往新城市、在全国第一第二的医学院校开始新的人生，可怎么也打不通的电话却昭示着这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是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苏归晓还是填报了华仁医科大学，然后，以两分之差输给了他，不得不以第二志愿减分录取去了一个双非院校。　

在那一刻，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震惊、担心、难过、愤怒，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华仁医科大学如此执念，而他生气的是，华仁医科大学对她这么重要，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过，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消失的干干净净，对他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苏归晓当然听得出他语气里不怎么愉悦的那一部分，回想起当初两个人断掉联系的确是因为自己，时隔多年重逢，要说一点歉意都没有，那是假的。　

她低头，只见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外科医生的干净与干练，只可惜它的主人已经不再是一名外科医生。　

想到这一点，苏归晓心里刚刚蔓延出的歉意又被压了回去，她抬起头，故意向着叶和安道：“确实差点没认出来，毕竟我一直以为我的同桌考上了顶尖的医学院就会成为一名顶尖的医生来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两个人的视线在这一刻相交，不知不觉间竟有些火花四溅的意味。　

经历了那么大的人生打击，过了这么多年，不服输的这一点，她倒是一点没变。　

客套和寒暄已然不必，叶和安收了手，转身走回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U盘，放到了靠近苏归晓方向的桌角上，“这里面有课题相关的重要文献，以及项目目前的进展情况，全看完再来见我。”　

原本准备的那些请求对方能关照她、让她减少浪费在课题上的时间的话此刻已说不出口，手里沉甸甸的礼物也根本送不出手，只当是白带了，苏归晓走过去拿起U盘放进了自己的兜里，又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蹙眉看向叶和安，“你是不是早知道来的会是我？”　

叶和安神色未变，“周启南发消息的时候说了你的名字。”　

被叶和安的回答噎住，苏归晓“哦”了一声，一时间也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只是她未曾细想，这世上重名的人那么多，光凭一个名字，他又怎么能笃定来的是她，全无意外。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也是在这时，屋外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象征性地敲门声，有女生甜美的声音响起：“叶学长，我把计划表整理出来了，我……”　

随即一顿，大概是刚看到苏归晓，有些讶然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有外人在。”　

苏归晓回头，只见一个青春甜美的女生站在门口，她扎着可爱的丸子头，妆容精致，粉色系的眼影、脸颊微微的红晕还有粉红色的唇釉衬的整个人像水蜜桃一般可人。　

也只是停顿了片刻，那女生随即自然而熟稔的走进办公室，越过苏归晓，来到了叶和安的面前，杏眸微眯，甜甜笑开，语调里满是撒娇的意味：“这次你可得好好夸夸我，只用了三天就把三年的计划线详细写完了，是不是很厉害？”　

女生说话的时候，自然地挡在了苏归晓的身前，将叶和安和苏归晓隔开，苏归晓站在这里，却又好像不存在一般。　

她想起女生刚刚的那句话，她不知道有外人在，听起来这个女生倒是和叶和安很是亲近。　

也说不清为什么，苏为安的心里有丝丝的不适感，许是觉得无趣，她低声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出师不利，来的时候原想让对方不要在课题工作上过于为难她，迫使她不得不在她不感兴趣的科研工作上浪费太多时间而耽误了手术工作，却没想到偏偏遇到了这么多年不见的叶和安。　

老同桌久别重逢，喜悦不多，火药味却不少，大概是因为她们都曾对对方有期待，却又全部落空，只剩下了无法理解的隔阂。　

话不投机半句多，再多浪费时间也无益，苏归晓转身要走，却在这时，身后的叶和安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一顿，不解地回头。　

“一个联系方式也不留，你想每次都让上级医生替你传话？”　

叶和安的语气严肃，苏归晓一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一次她来之前，周启南帮她联系叶和安的事情。　

“我怕你不愿意把联系方式随便留给别人……”　

毕竟叶和安现在是创业公司的高层，她不过是合作课题的学生，她料想课题做起来，大概率也是他手下的人与她对接，他们两个留联系方式想来没有多大的必要。　

苏归晓说完，却又觉得解释无益，既然叶和安说起，那直接留个联系方式就好了。　

她掏出手机，“那烦请叶总加一个微信？”　

一句“叶总”，将两个人的关系直接拉开到叙旧的不必的距离。　

却没想到叶和安倒是比她更为决绝，面无表情地推了一张纸和一根笔到她面前，“电话写这。”　

他连手机都懒得拿出来，动作和姿态就像是对待不请自来的推销员或者其他什么不速之客。　

苏归晓看着神色冰冷的叶和安，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笔一划地将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写在了纸上。　

后来拎着满手沉甸甸的礼物走出写字楼的时候，苏归晓的电话响了，她将礼物换了个手，有些费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的一串数字，她接通，听筒里传来对方清冷的声音：“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再带任何礼品。”　

是叶和安，他果然也注意到了她满手的礼盒。　

她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叶和安短暂的停顿后继续说道：“还有，再换电话提前告知是合作的基本礼仪。”　

他说完将电话直接挂断，徒留苏归晓站在寒风中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号码失神。　

*　

苏归晓回科的时候，师兄严安逸刚好做完手术坐在办公室，见她穿着便装走进办公室，问她：“去见过AI课题的合作人了？”　

苏归晓点了点头。　

见苏归晓的表情不算太好，严安逸只当她是在外面受了打击，随口宽慰她道：“叶和安这人说话一向不留情面，做起正事又格外认真，要是你没达到他的要求，他说你几句都是正常的，不要太往心里去。”　

她和叶和安之间的事情不好向旁人解释，苏归晓闻言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后忽然意识到严安逸的语气中似乎和叶和安十分熟悉，转头问道：“你和他认识？”　

严安逸听到她的问题，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当然，你不知道叶和安之前也是张主任的学生、咱们的同门吗？”　

苏归晓刚来华仁医院不久，又不是八卦的性格，没有特意去打听师门的情况，自然也对此一无所知，此时听到严安逸这么说也是十分惊讶，她摇头，“不知道。”　

严安逸一叹气，“叶和安之前是华仁医科大学八年制本博连读的学生，本科就去剑桥的实验室做了两年医工交叉的课题，发了一篇顶刊，研究生阶段选的咱们老板作为导师，要真论起辈分咱们还得叫他一声师兄，他不管是临床还是科研都非常厉害，即使在华仁医院这种金字塔尖都十分突出，肯定能成为顶尖的神外医生，只是可惜，博士没有读完，他突然退学了。”　

这是苏归晓完全没想到的情况，她一怔，讶然问道：“为什么？”　

严安逸耸了下肩，“不是很清楚，他当时完全没说过，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不久前听说他创立了一家医疗科技公司，不过听传言说八成和钱有关，他转行做公司第一轮融资就到了五千万，当医生的几辈子才能挣到这个钱？”　

所以……叶和安在当初拿到全省唯一一个华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的名额之后，却又为了钱放弃医生这个职业？　

在这一瞬间，苏归晓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当初她高考失利远赴他乡去到一个与她真实水平相去甚远的学校之时，心里唯一的安慰就是至少叶和安替她进入了华仁医科大学，叶和安赢得名副其实，比她更为优秀，一定会成为比她更好的医生，可现在……　

严安逸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随后又道：“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就算是为钱转行我们也不能说人家什么，我要是有他那能力我也转，他退学的时候咱们老板张主任也是非常明显的痛惜和遗憾，这次他回来合作课题，老板也是非常重视，你就好好完成你的工作就好了。”　

这倒是提醒了苏归晓，她点了点头，找了个电脑打开叶和安给的U盘看了看，里面是一个名为“课题基础”的文件夹，再点开，里面都是pdf格式的英文文献。　

严安逸凑过来瞄了一眼，问她：“这都是你找的？”　

苏归晓摇头，“不是，叶和安给的，让看完再去见他。”　

严安逸盯着屏幕上滚轮划了半天也看不到尽头的文献，嘴角抽了抽，“这么多的文献都看完？他可能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吧……”　

苏归晓：“……”　

严安逸说完，又大笑了两声，适逢护士进来对着他们道：“十八床新病人来了，快去个医生看一眼。”　

苏归晓果断点了屏幕右上角的小红叉，将优盘塞进兜里，起身出了办公室，连带着叶和安让她看文献这件事也一起塞进了记忆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　

苏归晓这一忘忘得十分彻底，直到半个月之后，师兄严安逸传老板指令叫她去会议室开会。　

彼时苏归晓刚值完24小时的班从手术室回来，鼻端还萦绕着电刀切割脑组织时产生的焦糊味，她跟着严安逸进了会议室，原以为只是如往常来当个会议背景板，却没想到会议室里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多人，她一进会议室就看到了坐在主任张建忠身边的叶和安。叶和安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修长的手指轻扣着桌面，许是听到了苏归晓的脚步声，叶和安转过头来，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苏归晓一个失神，突然想起了那个被她塞在了不知道哪件衣服兜里的优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