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也是很凉的。

足底俱是寒意，霍明珠也浑然不觉一般。

窗还未关，吹着红烛摇曳，不甚透亮的火苗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她从抽匣里取了一枚银签子，拨了拨火苗，屋里又亮堂了些。

慢条斯理的将薄衫裹好，才去了关了窗，而后便在火烛旁坐下。

“宿主……”

“怎的？今儿倒似被剪了舌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霍明珠想，她脑袋里这个自称系统的玩意儿，也不知是何种妖孽，又该生个如何的模样。倒是那词话本里的山精妖怪，就没有生个正形的。若真的生了人形的，来人间蛊惑，转身也要被道士和尚打死。

她犹自觉得好笑，便当真低低笑了几声。

“宿主，你难道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她听系统期期艾艾，也没问到个正经地方来，便说道：“是说我如何找了李涛入府来截杀我，还是说我又是怎样料到展瑜今夜会来？”

“你就不怕李涛对你不轨，或是展瑜没来，你真的死了？”

霍明珠道：“我若怕，也就不做了。这李涛虽是个浪荡子，倒也算还懂得几分道义，晓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收了钱，便是做做样子，也得通顺了。否则来日他这不守规矩的名声传了出去，谁还找他？”

“还有人雇这种人？”

“不然你觉得安平伯府的那位娇小姐是怎么找着的人。”她格格笑道：“这李涛也有趣，只要钱财，倒是半点都不担心这里面水深着。连安平伯府也敢闯，也不怕若不小心污了哪家小姐清白，回头让人一刀戳了脖子。”

“他难道就是……”

“亏你还是个有神通的，怎么忘了原本李涛要在展瑜之后闯入房中，污我清白。难得他还没离太远，钱宝儿才去找了半个时辰，人就露面了，还真是不怕死。”霍明珠笑道：“既说了李涛，也顺便讲讲展瑜吧。你难道忘了，你与我说过，此人最是疑心。虽是武人习性，心智倒也不差，不然也成不了圣上身边的红人不是。今日在安平伯府，我已留了半句话，他为人警觉，必定会觉察我话里有话。他今日若不来，我不小心死了，倒也痛快。”

“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做饵。”

“古人尚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日算计他是真，若有半点破绽被他觉察，这局就毁了。你看？这不成了。我早说要做敬国公世子夫人，展瑜的妻子，不管如何手段，总要夺来。况，我本就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身子平白给了他，难道还要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那你先前为何那么对他说，倒像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霍明珠便站起来，往床边走去。

“你可真是笨，我若不这么说，他心里哪还给我留半点位置。他狠心，却也好心。端看你如何入他的眼，又是如何令他垂怜。故而我才说咱们这位世子殿下啊，心肠可真是软。当日他遭人陷害，落得那等田地，就该将知情人一刀结果了才是。”手指横着脖子比划了下，霍明珠又笑：“我竟忘记了，他那时还等着我替他解毒。”

“宿主，你这样太危险了。”

“危险？难道你觉得如现在的境地就不危险？我已失了清白，就算他日真的寻了好人家出嫁，被夫家发觉，也没有好下场。况霍舜华早就看我不顺眼，早就想将我处之而后快，借着安平伯府今日的事由，彻底将我赶出门去岂不正好？正如你说那书中情形，失了清白的下作女子，干脆被人送作六旬老汉当了填房。”霍明珠冷笑道：“做下这等营生，霍成峰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失了脸面。”

“你只是书中一个小角色，自然不会着墨太多，寥寥数笔便带过了。因而我不解，就是失了清白，为什么要将你嫁作一个老头子？”

“小东西可真是个小东西，有神通也罢了，脑袋大概还不如核桃仁大。”

系统：“……”宿主你这样，我就要闹了。

霍明珠攀上床，斜斜倚着床头，捻着帐子上缀着的流苏玩儿。

“你可知我母亲是什么身份？她乃江南巨贾唐氏之女，当年嫁入霍家，十里红妆的场面蔚为壮观。那场面，便是嫁公主也是比得上的。这么多的嫁妆在她过世后，又去了哪里？你见霍舜华穿戴素净，可知她身上穿的，戴的件件不凡，非银钱就能买来。你再看霍成峰喜好古籍，只靠他那员外郎丁点儿的俸禄，买个封皮子都勉强。如今做的不过表面功夫，权当个乐子罢了。若我真的犯了大错，不正好给他们找了由头将我赶出府去。而那些庞大的嫁妆，不就落在霍舜华手里了。你也不与我说那六旬老汉究竟是何身份，我便派钱宝探察了一番，还真找出这么个人。户部有一姓典的侍郎，与霍成峰交好，曾替他打点，欲将他这员外郎的官职提上那么一提。若将这鲜嫩的女儿嫁给这老货，又免了麻烦，又能讨好上峰，岂不快哉。”

“难怪你让展瑜帮忙讨要嫁妆。”

“还算不笨。”

“宿主，可你就不担心万一展瑜有一天发觉真相？”

霍明珠吃吃笑道：“你怎还是这样笨呀，真是个石头，呆子，傻子。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只要我犯下的不是无法挽回的滔天大罪，展瑜是决计不会休妻的。他这人啊，别看是个木讷的，倒有一点值得赞叹，忠。”

系统嘟囔：“忠诚？我可没看出来，当初不想娶你的人是他，不想和你扯上关系的人也是他。”

“一码归一码，不可同日而语。只要我成了他的妻，这辈子他都会负责到底。何况，”她弄散了长发，笑道：“我这样一个娇弱美人儿，他捧在手心里怜惜都来不及，又如何舍得责骂我？”

系统：“……”我的宿主大概是眼瞎。外面都称说展瑜是个奸猾恶贼，到了你这儿竟成了木讷郎君。你竟还觉得自己娇弱？天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