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霍明珠还在笑盈盈指着霍舜华的衣裙说这个那个的，又说她穿的素净，外人不知只当她勤俭，却不知那衫裙所用衣料，寻常人一辈子都赚不来。

霍成峰坐在上首，脸色越来越难看。因他只敢从库房里取些不显眼的摆件拿去置换了银钱，可他这女儿倒是胆大，连继母的嫁妆都敢往身上穿。又听霍明珠说：“姐姐腕子上戴的这玉镯子可真是好看的紧，我母亲仿佛也有一对儿长成这样子。”

霍舜华正要辩解，霍成峰便拍案而起。

“够了。”他怒斥：“都是一家姐妹，这般斤斤计较，可真是小家子气。”

霍明珠闲闲挥着帕子，又饮了一口蜂蜜饮，“父亲可真是大方啊。再过几日女儿便要出嫁了，您又要给女儿准备什么？”

她笑，“您可不要说什么小库房里的那些便是全部了。那些个可都是母亲与女儿准备的，若您拿这些个来搪塞可真真是笑话死过人了。且不说嫁妆单子上的好物件儿所剩无几，便是那些个能拿得出手的也都寻不着。要是被人偷了也就算了，偏偏……”

她又摇头又叹气的，美目盈盈泪光：“漫说没娘的孩子似草，大姐姐自有父亲护着，连继母与妹妹的嫁妆都拿来使唤。罢罢，我也不说什么了。单子的事儿我就摆在这了，什么时候把东西还回来，我才出嫁。至于父亲给的体己，我怕是无福消受。”

嫁妆单子就拍在花几上，她人一走，霍舜华连忙拿起来揣在袖子里。一面想，我把这单子毁去，到时候看她找谁说理。一面又叹这下让爹爹知道了可如何是好，我还得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刚要说话，只见霍明珠竟不知什么转过身来，一脚已踏过门槛，半边身子却还在厅内。一想自己方才所做都在对方眼里，眼中也闪过一丝羞恼。

霍明珠拍了拍手，拿眼睛瞟了瞟人，笑了：“这单子姐姐便收着吧，也方便去库房核对。不过，这是我叫人做的手抄本，姐姐若担心弄坏大可不必，我那儿还有一摞。您要是喜欢，待会儿我就叫人送一沓来。”

又见霍成峰的脸色也跟着一变，想来这对父女都想到一处去了，不觉道：“父亲还是快些想想主意，这事儿可不好闹的叫老祖宗也知晓了。”

这次，她倒是真的离开了。

她一走，霍舜华就将袖子里的嫁妆单子扯了出来，一看果真是新写的，上面的墨迹半干，透着新。

“爹爹……”她期期艾艾上前，扬着长长的单子不知所措。

霍成峰哪里有办法，这会儿也是头胀如鼓。

“这单子上究竟短缺了多少，快些给她补上。”

霍舜华才迈了半步，霍成峰眉心一拧，甩着袖子便出厅了。

攥着这张长长的单子，霍舜华杀人的心都有了。爹爹倒是说得好，可这上面短缺的物件不知几何，哪能是说补便补上。便说有些物件儿被她送了人，使了银子也讨不回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霍成峰前脚才走，后脚敬国公府便派了家人来送纳征礼，一抬抬的都用红档子箱盛着，长长的从前院排到街那边去了。霍家小四进院子，竟瞧不清送聘礼的队伍尾在哪儿。

霍成峰才到了书房，又被请了出来。看着堆的满院子聘礼，连个下脚处都没了，气得通红。都是来讨命的，霍明珠前脚来讨嫁妆，展瑜后脚就派人送纳征礼，简直像商量好的。

展家这样大手笔，霍家怕是要赔上全部身家。那边嫁妆也不知缺了多少，这下可好了。霍成峰急的团团转转，连去请示老太太的心都有了。好在他理智还在，若真的去了老太太那儿，把老母亲气个好歹不说，便是被老太太的酸枣木拐杖揍他满面梨花开也是他应受的。

展家来送聘礼的也好没教养，竟连择定婚期的单子也一并送来，只说下月初二是好日子，宜婚嫁。这也罢了，竟还说什么：“听说尊夫人在世时，就担心小女儿，故而早早便将嫁妆置办下，想来是不需要再准备什么了。如此也好，省的再耽搁了请钦天监测算的好日子。”

霍成峰哪敢质疑，又是拱手，又是请人进屋吃茶。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全部聘礼疏拢好。又一张长长的单子拍在他眼前，霍成峰盯着蝇头大的字儿，眼圈儿一黑，险些厥过去。

这还不算，他一算日子，不管下月初二究竟是否好日子，竟只剩七八日了。嫁妆也罢了，这府中可什么都没准备着。霍成峰这下可再也不敢托大了，捧着盛了吉日与聘礼单子的锦盒，慌慌张张便往老太太那处跑。

老太太捻着念珠，口内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们霍家可算是熬出头了。”

天上神佛还未感激个遍，便听外间福贵家的嚷道：“三老爷您跑什么啊，门槛高，小心摔着！”

老太太一见老三满头大汗，头上漆纱方巾都歪掉一边，一脸不喜。她一向喜欢大儿子，可惜她这儿子凡事都好，偏在女色上着了道。又怪那河阳公主，哪家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倒好直接管起男人也罢了，竟还敢给闹到圣人眼前。不过一桩小事，就带累霍家全族。

又想，幸而老三好高骛远，虽不争气，却给她生了个争气的女儿。只是唐氏身份低微，若这桩婚事是她的好孙女婉婉便好了。

便问：“你急匆匆跑来作什么？”

霍成峰忙将锦盒碰上前，说展家今日纳征，致辞请了日期。

老太太听完便骂：“这展家出身行伍，果然是个没规矩的。”

霍成峰听了，便打开匣子，将聘礼单子给她。待老太太垂眼看了，又掀了掀眼皮，小心道：“还有一事需要请教母亲指点一二。”

老太太一听，便知有事，眉心拧着，“可是与六丫头有关？”

霍成峰连连点头，又觉此事委实丢脸，只敢小声讲。

果然，老太太听完，一拍桌子，操起拐杖，直接照他头上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