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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鱼媚子 六 衷情
鱼媚子六衷情
巨鱼已封,应是大喜一件,然而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比如许丞相,好不容易铲除了左相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正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峻王辅车相依时,又被这只其妙莫名的镯子摆了一道,自是又恼又怒,悻悻地拂衣而去了。
再比如王后,自巨鱼现身起,一直俯趴在地上未曾起来过,现下半个侧身已经给浊水浸湿了,污汤还淅沥滴个不停,显着十分狼狈可怜。
可这世间,从来不是谁瞧着可怜便是好的。凤玉笙未给她面子,甚至连喘息的空隙也未给她,负手踱步至王后身前,四目相对,空气凝重。
“王后娘娘,有话对殿下说吧?”凤玉笙斟酌一番,到底是允了赫连祁三分薄面,毕竟后院起了如此大的火,于堂堂一国之君来说,是如此不光彩的事。
王后硬生生从凤玉笙身上移开视线,转向赫连祁,干裂惨白的唇努力撑起个弧度,险些要使唇瓣崩坏流血。
她扶正云鬓,使巧夺天工的灵蛇髻从新焕发生机与媚态。随即福了福身,柔柔道:“夫君,嫔妾吓着了。”
言罢偷眼看赫连祁的神色,不巧正碰上他冷漠无情的眉眼,浑身颤栗须臾,垂下了眸。
凤玉笙见赫连祁一脸冷肃,全然没了那夜迷恋在娇妻春色无边中的满面情yù,猜测他怕是已经有所觉察,于是向其余人等道:“诸位辛苦,今日请先回吧,改天凤某请各位吃茶。”
赫连赞和洛熹对视一眼,率着一干人各自离去了。
赫连祁缓步行过去,居高临下逼视着发妻,一字一顿质问:“你要说的,不是这个吧?本王不喜欢听人扯谎。”
王后低眸,眼神迷离来回移动在脚尖的方寸之地上。
二人僵化在原地,皆是不语。凤玉笙干咳几声,抱臂道:“既然殿下和王后不知从何说起,那下官便提醒一下吧,妖祟能在某地安然长存不被发觉,必定是有人供着它向着它,而供着它向着它,必定是有所图谋。”
听说此话,两人面色立马一变,气氛反而愈加局促。
凤玉笙只得再搭话:“王后娘娘,如若您不开口,那下官就要失敬,让娘娘与殿下坦诚相见了。”她说着,眼眸打量到王后的小腹处,那晚她一剑,打探出了她腹中巨鱼的崽儿,如果剥开肚皮让峻王一视……
王后脸色发白,倒退几步,随即摇着头渗出泪珠来,低语呢喃:“世上女子,尤其是深宫里的女子,谁人不想留住夫君的心呢,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凤玉笙冷笑:“君子所爱,皆应取之有道,王后爱慕夫君不错,”言着眸光陡地凌冽剜向她,“那你便要和妖邪苟且,秽乱宫闱?”
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赫连祁铁青着脸厉目相向,又逼近一寸,王后却依旧遮遮掩掩,目光躲闪。
“我最爱夫君,夫君最爱的也是我,你胡说……胡说,胡说!我是天下间最贤德的妻子!怎么可能秽乱春宫?”她近乎癫狂地叫喊,眼珠在瞪得空空荡荡的眼眶里胡乱打转。
凤玉笙挑眉,飞身上前扼住她的手腕,五指成爪状,作势要扒开她肚皮上覆体的衣物。
她又是尖叫,疯狂一阵扯动甩开凤玉笙,跌在地面伏趴着倒退到墙角,双掌捂耳瑟瑟蜷在那里。
赫连祁走过去蹲下身,恶狠狠盯向她惨白面颊两点鸢尾鱼媚子,拧过她的下巴迫她正视自己,漠然问:“你怕什么?”
王后一双水眸旋即洇满泪水,如涨潮湖水般溢出,须臾,终究哽咽着开口道:“殿下当年可以为了权势娶了嫔妾,那么嫔妾为了留住殿下的心,做些事情也不过分吧?”
赫连祁愠色染眸,手上力道一紧,王后脖颈随之“咔”响了一声。
鲜血随即沿着她干裂的唇角流出来,她的面庞却浮起一抹傲然来,苦笑道:“我和那鱼妖行了房事,它给了我房中媚术,我早就成妖了,你一介凡人,杀不了我的。”
赫连祁闻言牙关紧咬,双眦欲裂,竟是怒得说不出话。
王后又笑了,美而凄凉,“你是生气了,是啊,男子知晓妻子与他人欢好,哪有不气的,可是女子就不会了么?殿下可以有许多美人,可嫔妾一生,只有殿下一人而已。记得刚刚成婚时,殿下待嫔妾,相敬如宾,每月会到嫔妾宫中四五次,其余时候忙着政事,或雨露均沾到其余妾房中,嫔妾知晓殿下绝非贪图女色之人,假以时日,殿下定会好好将嫔妾放在心上,”
言及此,她仰了仰头,极力克止泪珠滑落,“可是后来殿下南巡时,带回一位渔家女,她生得好漂亮,尤其是双颊两点鱼媚子……嫔妾从未见过如此妖媚之人,可嫔妾以为,她空有美貌,家世贫寒,殿下并不嗜好美色,只是可怜她,但殿下却给她专房之宠,专房之宠啊!甚至,有时即便是白天,殿下也会将她召入寝殿,嫔妾好恨,嫔妾好恨呐!”
瞬目之间,她眼白全部遍布了密密的血丝,“嫔妾嫉妒,所以给了她毒酒,却被她看穿了,那时嫔妾想,她去告发罢了,这样过着有何意思。可她说不会告发,还会帮嫔妾留住殿下的心……”
她缓缓抬手,摩挲着脸上两点鱼媚子,双目空洞无物,“后来,嫔妾脸上有了像她一样的标记,有了比她更盛的荣宠,即便成了妖,即便被她役使被她化成男身凌辱在下,即便受她指使杀了虞箬,即便做出再多大逆无道的事,嫔妾都全不在乎,因为殿下会宠爱嫔妾……”
赫连祁大手掐上她的玉颈,额角青筋暴起,面罩寒霜双眸蹿火,喝道:“你早知她是妖,为何不告诉本王!全天下都险些毁在她手中!”
王后被扼得咳嗽起来,手却骄傲地昂让抬起,戟指着扼住自己的人道:“天下?你口口声声天下,其实一直是为了自己,你猜到虞箬的死和陈氏脱不了干系,不还是处处袒护么?那不过是因为,殿下即位短短一年,吞并五国,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八成功劳都是那个妖怪的!殿下为了权势,为了所谓的天下,不择手段,却要时时低低宣江山社稷于口,不觉羞耻么?”
濒死之际,她终于将这些年的爱、怨、恨、怒还有许多难以言说的情愫都一并倾诉了出来。
赫连祁并未恼怒,反而添了几许悲怆,手松了些,垂首不语。
王后泪目盈盈,挪动几下凑近他,涩涩一笑:“殿下再自私,嫔妾心中始终仅有殿下一人,可当初你既不真心待嫔妾,便不该来招惹嫔妾……”说着颤颤地伸手到他衣襟里,纩息幽微道:“我也要你……心疼……”言罢使尽最后一丝气力狠狠一抓,在他心口拉下几道狭长的血痕。
话毕,锋利的鱼刺即由她皮肉中交叉穿出,她眉头皱了皱,未喊一声,嘴角轻动像呢喃什么,继而费力地梳理了下凌乱不堪的发髻,眉梢眼角残存最后一点传言中端庄的仪态,死在了结发夫君怀中。
赫连祁木然跌坐下去,仰天长啸一声,随即便是无尽无穷的静默。
赫连祁沉浸于亡妻的感伤,凤玉笙自觉在此鸡肋得很,说什么都是万分尴尬,但仍是上前劝解:“殿下请节哀,您的伤,不如随下官去瞧瞧太医?”
他放下怀里仍有余温的尸体,踉踉跄跄站起身,摇头道:“她死了,本王没什么好顾惜的,但北岫百姓是否都如此看待本王,觉得本王不过是个弄权的自私之辈?本王宠幸陈氏,确实因为她可襄助本王得到这万里江山,不战而屈人之兵,北岫百姓即可更富足,可本王以为她是仙人,并不知她是妖邪啊!”
他脸上悔恨之色更深,声音颤动道:“凤大人,假如你是本王,会如此选么?”
凤玉笙眼珠转了转,心道这位峻王当真绝情,发妻入九泉,一心只有天下人的眼光,且这种事还是临祭知会得多些,毕竟他亦是帝王之身,况且她为这只鱼妖,鼻子上碰了多少灰,想想都有些来气,更不消说回答这个问题了。
然此刻赫连祁恐怕已到了万念俱灰的边缘上,她只得敷衍几句:“自然会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殿下一不沉迷美色,二不贪恋金银,全心为江山社稷,实属不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赫连祁紧握的拳旋即舒展开来,神情又有了最初的几分桀骜。
他缓神,掏出一小瓶金疮药来,招手道:“给本王上药。”
颐指气使,凤玉笙腹诽一阵,拘礼强挤出一点笑意,客气道:“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恐怕不太好。”
他又招手,“君子坦荡荡。”
凤玉笙极不甘愿上前,接过药瓶,刻意狠力拔开盖子,草草给他涂抹。
然而涂着涂着,她盯着他胸前白璧无瑕的肌理,脸竟莫名地烫了起来。十几年验尸的历练,她见男子身躯不知其数,除却临祭,她看如此场景再没脸红过,这时怎会如此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