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植一梧桐，是先王的主意。

贺淑媛喜欢梧桐，他是为了讨美人开心，可别人却不这么想。

凤栖梧桐。宫中人如此说。

一时间，太后惊，王后怒，后妃忧。

小小的一个边境村姑，竟也存了争凤的心思。

只是等到淑媛夫人知道梧桐的含义时，后宫对她的怨恨已深，她不知该怎么办的好。只得更加委曲求全，尽量少于王君接触。

可就算如此，还是有人将手伸向她的璇华宫。

许多年没有回来了，璇华宫还是没有变样，庭院净明，只是缺少了人气。

儿时与姐姐玩闹的场景一一浮现，那些温暖慢慢从心底涌现了出来。

母妃时常会坐在梧桐树下刺绣，嘴里哼着边境的歌谣，古老又悠远。

“母妃，你哼的什么？”姜沉舟看了一会儿，兀自问。

树下的幻影抬头笑笑，化作泡影离去。

姜沉舟没听懂过她那时候哼的什么，可是再也没机会问了。

江长宁为了他还是废了些心思，这璇华宫之前已经破败了，无人敢住。后头又被江长宁给翻修了一遍，尽量保持以往的模样。

这一点，他很感谢对方。

宫殿后堂摆放着“江祈辛”、淑媛夫人和姐姐的牌位，只不过她们死时有人给她们抬了位分。

那男人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他将母妃从带进了深宫，给了她一身束缚。就算死后也要用这天家的封号来缚着她。

看得出是有人来过得，那香火还燃着，店内还荡着薄雾。檀木香驱走了他一身冷霜，使他的情绪得以控制。

他抚了抚淑媛夫人的牌位，又摸了摸姐姐的牌位，借此得些安慰。

可是触到的只是冰凉的一个木块，用料上乘，却冷得很。不似母妃的温暖，也不似姐姐的和煦。

“就算不在你们身边，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妃与王姐。”他目光沉幽，声音有些沙哑，不觉自己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他眉心皱了皱，似在自恼，“如果那时候，我能再强大一点的话……如果那时候，我能再强势一点的话……”

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母妃说，勿害人。

可是人会害己啊。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雨点落在砖瓦上，远方沉重的哀鸣之声。

似是在哭泣，抑在人的心头上。

“你说，你想回羌芜村？也对，这里不适合你。”

半晌，姜沉舟忽然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道。

说完，就转身出了璇华宫，批着雨水出了宫。

等连姗终于拒绝了白倩倩一再挽留的请求出来时，外头只有小苏公公和青涟青涟两个丫鬟。

连姗看着黑沉沉地天空，“夫君先走了？”

小苏公公道：“大人还有些事要办，夫人，咱们先回吧。”

“还在宫里头吗？那我再等等他。”连姗说着，又要转头要去白倩倩那里待一会儿。

白倩倩看着根本没有烦恼的模样，实在不用她担心，二人之间的谈话也轻松许多。

小苏公公闻言，忙拦住连姗：“大人是出宫办事，如今已不在宫里头了。”

“可有说办什么事？”

小苏公公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末了，他还是道：“那是大人的私事，奴才也不清楚。”

听到私事二字，连姗一时间有些恍惚。

与姜沉舟在一起这么久，他能称之为私事的事真的少之又少。

“我明白了，回府吧。”连姗道。

小苏公公闻言，不由地松了口气，打开伞将连姗引到马车上去。

回到马车上，连姗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白倩倩与她说过的话。

她说，不要到江南去，会出事。

再多的对方也不愿多说，搞得连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想到平日白倩倩也会故弄玄虚耍着人玩什么的，她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或许对方只是想捉弄自己一番罢了。连姗想。

她如今担心的是连晟。

如今李淮止消失，将人耍了个团团转，乞丐天下遍布，对方要知晓连晟的行踪并不难。

也不知如今连晟过的是什么日子，吃得如何穿得如何？

再见面，他是否还能认得出换了面皮的自己呢？

三年弹指一瞬，却会将人神态面容彻底改变，那自己呢？还能认得出连晟吗？

一时间思绪纷扰，连姗不禁笑自己也开始像个大人了。

回到都督府，姜沉舟还没回来，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了。远方闷雷阵阵，连姗用过膳就躲到被窝里，睁着眼等人回来。

没了姜沉舟在身边，她总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就像是缺失了什么一样。

刚开始跟他的时候，自己都没想过会陷得这般深。

可是自己到底是何时喜欢上姜沉舟的呢？

他除了那张脸，跟自己以往期待的类型一点都不沾边。

可是，偏偏就这样喜欢了。

想必母亲是为她高兴的，早些时候母亲就说如果你夫君也爱你的话，那再好不过。日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恶人是恶人妻，嫁了圣人便是圣人妇。

从今以后，他们都得捆在一起。

也不知怎么都就想到这里，连姗开始意识朦胧，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

忽听一声开门声，冷风灌了进来，把昏昏欲睡地连姗给惊醒了，睡意全无。

“夫君……”

姜沉舟“嘘”了一声，来到床边将人抱到怀中。

耳边传来他闷闷地声音，“抱一下。”

“夫君你都湿透了。”连姗依言抱住对方，一瞬间两个袖子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姜沉舟没说话，又用被子将连姗裹了起来，自个儿在抱上去。

连姗看他意志低沉，便默默陪着，没出声打扰他。

好半晌，姜沉舟才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方才府里空落落的，还以为你就是一场梦，醒了就消失了。还好，你还在。”他说着，跟着松了口气。随后起身道：“我先去热热身子，你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连姗点点头，不由地有些想笑。

有些时候，姜沉舟就像个孩子一样。

她唤来青涟青梧，换了身衣裳，把湿透的被褥床垫都换了，点了炕，整个屋子都暖和起来。

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姜沉舟过来。

连姗只得套上木屐，往澡房走去。

水雾缭绕，增添几许朦胧与神秘之感。姜沉舟闭着眼坐在浴桶之中，因为热气的缘故，两颊染了薄红。

他皱着眉，看起来不太好。

而连姗的目光顺着脖子往下，看到了对方带着疤痕的躯体。

行房时她摸过些许，却不想竟这般可怖。

有灼狠，鞭子抽裂皮肤的痕迹，还有被什么扎过的，还有的看着就不由让人呼吸一紧。他两个手臂上都有一圈的疤痕，狰狞可怖，当时那人必然存了要卸了他双臂的心思。

外表光鲜，却带了那么多的伤痕。

“是不是很丑？”姜沉舟问，睁开眼，眸中带了阴鸷。

连姗许久未见他如此，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后就见对方眼中的失落。

“是有些丑。”她说着，伸手抚上去，“只能给我一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