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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昏去得了
叶蔺不知是什么地方,只得将那两个演练图折在书册子里。
“怎么说都应该是给卫秦渊的,给我?浪费啊!”叶蔺喃喃低声,把那些书册子掩在龙榻内侧的暗格里。
那是她无事干扒拉出来的,丢去内里横尸的死老鼠,倒也能用。
***
卫秦渊不在的日子过得算是散闲自在,可叶蔺想破了头,都没法从宫里窜出去。
过了春头,初夏的暑气似是滚浪般叠叠滚来,阳日缠人得很,要活活将人晒得毙命,而卫秦渊回宫时,正是六月初六,芒种。
彼时,天泼了山里的水,雷声铿锵响脆,叶蔺从勤学殿卯足劲冲到了尚元殿时,身头淋了大半,裙摆渗出的水线汇入青阶下,跺跺脚,仰头,就看到了卫秦渊。
“皇叔?”
“留给你的册子,背的如何了?”卫秦渊从宫女举得托盘上扯过一个缎巾,盖在叶蔺的发顶,下手粗暴,闷得叶蔺差点岔了气。
“那个……”叶蔺一听这话,眼神游离,低头乖顺立在原地。
那人亦是不动,叶蔺小心掀了一下眼皮,看到他手上撑着一个木制的拐杖,有宫女殷勤给他搬来了躺椅,搀扶着他坐了下去。
“皇叔受伤了?那好好养身子,我给你端茶去。”叶蔺扬唇露出一个良善无辜的笑,探了脚丫子刚迈进门槛。
卫秦渊:“站住。”
“皇叔,朕真的不喜欢这皇位。”叶蔺懊恼转头,似是丧了气的猫儿,无形的耳朵耷拉在发顶,猫瞳都黯淡了几分,
“本王也不喜欢。”卫秦渊稍稍靠了身子,便有宫女将册子奉在他手上。
你放屁!
叶蔺喉咙一滚,咕噜吞下这三字,那人随手翻开一本册子,扬起丢在叶蔺掌中。
“这本记得如何了?”
叶蔺低头捧着册子,摇摇头:“不知道。”
卫秦渊指尖抽搐了两下,好半会抓住叶蔺的领子,低头盯着她:“你记得住什么?”
叶蔺瞥过眸子:“这个,朕也不知道呢!”
卫秦渊听到这话,忿然,几乎恨不得以拳将面前这个扶不起的烂泥丢在春潭里。
“青鱼,皇上这几月都在作何事?”卫秦渊不跟叶蔺置气,侧头问青鱼。
“回王爷,除开去勤学殿,皇上大都在殿内歇息。”青鱼下蹲行礼。
叶蔺心虚地敛下眼,几步想要缩回去,抬头正对上那人唇边冷笑。
“不会?还是根本就不想学?”卫秦渊问。
叶蔺怕得很,不过还是壮着野胆掰着小手指:“不会,不识字,且不想学。”
卫秦渊险些气得岔了气,手松了开,叶蔺忙救回自个玉颈,那人不作声了,仅是用着极为阴郁的眸光打量着叶蔺。
此刻腿上突如其来的痛意让卫秦渊抽回了神,不等叶蔺缩回尚元殿,那人起身。
“扶本王进去。”卫秦渊下令道。
叶蔺谄媚地抓着卫秦渊的手,她个头到底是矮了些,哪里会扶得动及冠的少年?只是亦步亦趋行着,缓缓几行,那人坐在了雕花绒椅上。
“皇叔,想吃什么?”叶蔺抬笑温和问着。
“看着你就来气。”卫秦渊眉峰皱了下,还是话锋一转,“青鱼,端些菜来,本王跟皇上有话要相商。”
叶蔺乖笑斜着头,若是商议怎么弃位让贤的事,她是万分苟同的。
青鱼行了礼数,出了尚元殿,独留叶蔺和卫秦渊两人在殿内,互相凝望着,不知话从何起。
卫秦渊率先开了口:“是谁告诉你,我要谋朝篡位的。”
叶蔺笑眯眯:“没有人,这是皇叔应得的。”
卫秦渊更是怄气了,端着青鱼走前倒了的水细细抿着,眉梢轻惑抬着。
“你放心,这皇位是你的,谁都拿不了。”卫秦渊咳咳开口,脸添了丝苍白之态。
“嗯嗯。”叶蔺很是敷衍。
“你给本王好好说话!”卫秦渊忽得掷地有声,惊得叶蔺哆嗦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卫秦渊的脸色,小声道:“可是,朕对这皇位根本不感兴趣,朕连字都不识得,实属是有心无力,这皇位,应该给皇叔。”
“你在想什么?这皇位想要则要,不想要则不要,你让朝中大臣如何作想?”卫秦渊险些支起身子。
叶蔺垂下眼帘。
卫秦渊见她不动也不作声,合眸歇着气,叶蔺瞧着他,她确实无担当了些,可在她看来,皇位,不应是能者居之吗?
“对了,杜允呢?”叶蔺恍然思及那个探花郎,试探开口。
“寻到了。”
话音一落,那人就不理会叶蔺了,一手撑着前额假寐,大概是腿痛得紧,那人眉宇褶皱堆成叠。
是她无理取闹了吗?
叶蔺认错般低头,待到青鱼吩咐宫女在桌案上置好膳食,她颠颠凑了过去,看到青鱼单独拨开一托盘的膳食摆在卫秦渊前侧的高桌上,回头。
“朕要跟他一起,摆上去吧。”叶蔺示意宫女,在卫秦渊漠然的眼神下探手一屁股坐在了雕花圆凳。
“这个汤好喝,你尝尝。”不等卫秦渊开口,叶蔺忙用玉勺舀了蜜丝银耳汤,抵在那人唇前,双眸弯了弯。
内心则是汗焦心急,她差点忘了,不能惹这人生气来着,万一真上了头,一猛子扎一刀过来,她可魂归西天,面见列祖列宗了。
卫秦渊看着她,乍然想起,他幼时被锁在宫里,也是这般谨小慎微的。
他语气稍稍缓了缓:“你往后多看点,指不定就记住了。”
“朕天资愚钝。”叶蔺怅然。
实则不然,她自幼记忆过人,三遍则记,可到底是底子浅薄了些,那些册子上的字,她大都是不识得的,又无个启蒙的师傅,学起来更是费劲。
至于那不知谁留下的手札,她翻两下的心思都是没的。
“青鱼,你且下去。”卫秦渊侧头道。
只听一吱呀门声落下,叶蔺的心一下子涌在了喉眼,砰砰砰剧烈晃着,那人从袖间抽出一张帕子,垫在叶蔺掌背,指尖微合,将叶蔺的手拖在了他腿的膝处。
“怎么了?”叶蔺问。
卫秦渊垂眸:“容太医说,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
“那容太医且还活着?”叶蔺一听他这话,仓皇仰头,忙不迭问,又低头,捂住唇不敢再动了。
卫秦渊:......
“叶蔺,你是皇家人,自那个老家伙下了旨,你就该明白,你身上有这层担当,倘若,你是真不喜欢,也得诞下下代皇帝,你既是皇上,就得为这江山考虑。”
末了,卫秦渊又补充道,“若是我腿好了,我答应你,放你出宫,给你找个贴心的夫婿,赏你重宅封地,万亩良田,不过,这之前,你得挺起你的腰杆,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帝。”
叶蔺头次听闻卫秦渊这般温和跟她讲话,脊背渗出森汗来,怎得都存着几些悚然。
“可是,朕才七岁,绵延子嗣会不会过于早了?”叶蔺面容抽搐。
“十三即可。”卫秦渊颔首。
叶蔺似是被针戳破了气,整个人都萎靡起来,若不是实力悬殊甚大,她便要立在圆凳上俯视,对卫秦渊破口大骂了。
十三?
十三生子?
她昏去得了。
叶蔺虚笑两番,颤巍巍抓着玉筷:“此事再议,再议。”
卫秦渊微微点头:“你想明白就是。”
她都这般说了,叶蔺更是恨不得将那足以烫伤她手的龙椅塞给卫秦渊,但是经卫秦渊这么一提,叶蔺眸子一转,倘若卫秦渊腿好了,那岂不是万事大吉。
“你会好的。”叶蔺朝卫秦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颜。
小白团子唇角似是浮着光,清透的瞳潭都是碎晶晶的,卫秦渊连垂下眼帘,指尖附上膝盖。
被人安抚,这还是头一遭,卫秦渊只觉得胸口涨涨的,暖洋洋的。
二人静默吃完饭,雨还未停,叶蔺抱着卫秦渊丢来几个册子。
那人眉目冷然:“别的不论,这些册子事关朝中臣子,你今日必须将他们各个都记得住了。”
“好。”叶蔺敷衍点头。
“上朝也有几月了,你如今记得住谁?”卫秦渊又问。
叶蔺轻斜过眼,颇为心虚道:“也就齐观止和杜大人两人,其余的,要么只是记个名讳,要么不认识,哦,还有江大人。”
卫秦渊难得的没恼,叶蔺也琢磨不偷他的心思,这人伤了腿,人也和气了不少,不过叶蔺还是怕他的。
叶蔺走着神,抬头,就看到那人眸底撇过暗光,骄矜地抬了抬下颌,轻敲着册子:“这些背完,不然,别想歇息。”
“皇叔!这未免也太多了。”叶蔺脸泛着苦色。
卫秦渊面无表情:“本王从宫外回来时,人人皆是嘲笑女帝年幼,愚蠢无知,你这几月到底是如何把持朝事的?”
叶蔺薅了一下头发,乖笑道:“那些大臣聪慧得很,个个出的主意都比朕好,所以,朕就很是放心地教给他们去办了。”
卫秦渊连抚上胸口,被叶蔺气得狠了,又重咳几声,险些将肺咳了出来。
“那些老臣大都是愚钝的,你怎得不多请教丞相那个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