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训大队在训练场集合。清点人数、请示汇报后跑步向营门外的公路带出。新兵连的大门第一次为这些新兵打开，上次打开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到来。

站营门口自卫哨的哨兵向跑步而出的新兵队列敬礼，露出幸灾乐祸的神秘微笑。哨兵是上等兵，对于这五公里的套路，一年前他是逐个经历，其感受深刻入髓，清晰异常。

新兵跑步到达公路，这就算是热身了。实际上这样的热身非常有效，一干新兵才跑到此地就气喘嘘嘘，大汗淋漓，身上的负重在还没开始跑的时候就想扔掉了。哎呦，太重了。

教导员做过动员后，大队长亲切地对新兵开始了告诫：“所有新兵注意啊，不是吓唬你们，跑的时候一定把自己的枪看好了。枪就是士兵的生命，啊！虽然大家背的都是橡胶枪，但橡胶枪也是枪，回来以后人人检查，谁的橡胶枪丢了，你们教导员就送他去军事法庭。听到没有？”

“听到了……”

大队长点点头。体能教员跑步到队列前，命令各班班长再看下班里新兵的装具。此时各班班长得不同体现得淋漓尽致。十四班的牛班长挨个忽抖新兵的水壶，感觉谁的不够就在他耳边呲牙咧嘴：“水壶不装水装什么？啊？”牛班长个子低，他们班还都是大高个，脸一直要往上看还得龇牙咧嘴，使牛班长不一会儿就脸红脖子粗。

十二班班长是最温柔的一个：“活着回来，活着回来，活着回来……”挨个在他们班新兵胳膊上拍了拍。与他们相比，杨班长是最正经的一个：“我跑步不行啊，你要比我还不行，你就完蛋了。”唯一有变化的是他走到酒寺泉跟前，一反常态不再尖酸刻薄：“一拐弯就能看见一个广告牌，那就是终点，一开始不要跑太快，省点劲给后面。”

酒寺泉突然有些感动，虽然这感动来得有些晚，并且还在一个非常紧张的时候。班长这么说是在帮自己吗？那他之前的那些阴阳怪气都是什么？

班长说完扭头走回队列前面，和其他露出猥琐表情的班长们相视一笑。

“砰……”，发令枪响，近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新兵潮水一般向前涌去。酒寺泉处于队伍中后，身边围绕的都是自己班战友。短暂的匀速奔跑之后，队伍离开小路，转上一条奔跑着车辆的大路。酒寺泉记得这条路，刚当兵时他从乘车经过这里去教导队，路边的山里还全是花草。

可是现在花草没有了，已经进入冬天，除了冬青，其他的都在蛰伏。酒寺泉仍在胡思乱想，能听到心跳。一月之后他将离开这里，还是沿着这条路，会走到尽头，那里有他将去方向的选择，是特勤，还是某个孤哨。

一定是特勤。酒寺泉从乱想抽离，奔跑渐入佳境，腿脚已适应大地的坚硬。一抬头看，班长所说的广告牌就在远处。

小翟慢慢从前面掉了下来，瘦过二十斤的他还是胖，穿上绒衣后，冬季作训服仍略显紧张，这让他显得像一个光滑的皮球。

小翟看见酒寺泉：“老酒，这五公里和训练的不一样啊……太长啦……”

“坚持……小翟……那块广告牌就是终点。”

“我X，那么……远……”

这时刘小兵从两人身边嗖地窜了出去，突然提速的他在兵群中像是利箭，人们都向他投射目光，但没有人跟随他加快。

“傻呀……”小翟骂他。

奔跑到都感觉不到腿的存在时，班长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也是全副武装，但看表情并不痛苦，手里还拿着一根背包带。他速度很快，瞟了一眼正在奋进的酒寺泉：“快，快，跟着我跑。”

酒寺泉立刻跟在班长后头，他的步幅即大又快，酒寺泉适应了一会才能跟上，这时才发现小翟找不见了。

“班长，小翟掉到后面了。”

班长看了眼酒寺泉，减缓速度往后面掉：“不要说话。”他告诫酒寺泉。

酒寺泉努力往前跑，气息均匀，步伐协调。身边的认识不认识的战友大部分都在往后掉，哦不，是他超过了他们。还有的人蹲在路边呕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广告牌越来越近，能清晰看到上面的图画，陆海空三军仪仗队和八一军旗绘在上面，八个鲜红的大字写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广告牌下是教导队保障的各项科目教员，终点线就在那里，已经有零散的几个新兵奔跑过去。酒寺泉使出全力开始冲刺，风在耳边呼啸，汗水加速挥发，心脏砰砰狂跳……终于他冲过了终点线，随着体能教员挥下的手臂，拿着秒表的保障兵大声呼号：二十分钟十二秒，优秀！

冷身过后，酒寺泉站在优秀的队列，这队列只有零散的十来个人。大部分及格的新兵堆在另一个队列。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终点线向大路张望，仍有一些兵在向这边奔跑。酒寺泉找到了自己班的战友，却一直都没看到刘小兵和小翟，迷糊和大个在那队冲酒寺泉打招呼：“老酒，优秀，真牛！”

几分钟后，班长出现了，他手中的背包绳拴在腰上，两头一边拽着刘小兵，一边拽着迷糊。等到他们跑过终点线，秒表计时已经到了二十三分钟以后。

部队带回后，大队长因为这批兵的素质不错，决定不再操练，特批休息。大家才想起这天是周六，新兵们都欢呼雀跃，准备欢度这难得的周末。

十三班却沉浸在严肃里，一班人戴帽子扎腰带，像班务会那样坐得板正。班长正襟危坐，虎着脸一言不发。其他新兵大气都不敢出。

除了刘小兵苦着脸和小翟直冒冷汗外，其他新兵的心里是高兴的，他们知道班长虎着脸是因为五公里班里有两人没及格，但班里却有一个优秀。全新兵连的优秀只有十二个人，每三十人中才一个。

当小翟和刘小兵开始期待班长痛骂然后结束坐在这里的煎熬时，虎了半天脸的班长一张嘴竟然不说小翟和刘小兵，而是盯着酒寺泉：“二十分钟十二秒，不及格！”说完他走了出去，留下一排新兵面面相觑，莫名奇妙。

原本还挺高兴地酒寺泉一下陷入低沉，班长不会胡说的，他说不及格，那就一定是不及格。

窗外仍是阴天，远山连绵，山间偶见银色条带，那是这支部队建造和守卫的路，是连接西南边防与内地的天路。酒寺泉突然想起女友，来这里两个月了，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她还好吗？临走时让她看自己还没粘衔的军装，她留了一脸泪水。忘了跟她说那句话了，其实是她不让说，她的嘴把嘴堵住了。

“如果不想等，就走了吧。”

来的路上，火车共走了三十二个小时，中间经过四个铁路局，换了四次车头。一开始是由北往南，然后由东到西，最终到达藏在山里的省军区专用车站。

接兵的是武警，车站的哨兵却是陆军。陆军扛着八一杠一，给来接兵的武警敬了个军礼，然后酒寺泉就被塞进大篷车，摇晃啊摇晃，吐过两次后，终于到达跑五公里的这条路，天路上唯一的一段直路，第一个拐弯处有个界碑，上面写着：中国3943。

酒寺泉在这条路上知道了艰难。

杨班长走进司务室，问司务长有没255的胶鞋。

司务长看着杨班长脚上的鞋：“胶鞋供应有限，我看你的鞋很新啊。”

“是给我班新兵买。”

“新兵买咋不自己来，这么有谱，能劳动班长了？”

“嗨……给找两双吧，就两双。”杨班长说着送上一根烟。

司务长接过烟，拿着钥匙走向库房：“255，这号可不好找。”

两人在仓库翻了半天，一双255的都没找到。

“不骗你吧，不好找。”

杨班长道了谢，去找十四班长。十四班长正和他班新兵打牌，贴了一脸纸条。看到杨班长进来，一把抹下纸条，故作严肃：“咋不打报告？”

“打报告？”杨班长看着他班新兵，十四班长挤了挤眼。

“啊，报告！”

“啥事，打牌？”

“就知道打牌，要鞋，255的鞋。”

“没有。”十四班长手一摊。

“没找就没有。”

“没有，我班的人有几个心眼我都知道，255，没有。”

杨班长摔门而去，到了后厨找张德进。

“255？这号难找。你等着，我去问问。”张德进起身又坐下：“要鞋干嘛？”

“那个特勤……”杨班长装作一脸不情愿，好像被逼一样。

“哦，那么练当然费鞋。”

张德进找了一圈，没人有新的255，突然他想起来，把杨班长拽到一边悄声说：“干部刚发了新鞋，我记得大队长的就是255。”

“大队长，那不好。”杨班长一下为难起来。

“没事，我去要。”

“谢班长。”

“不为你，为了那个……特勤。”

“哦？想去特勤？”

张德进站的整齐，笑眯眯看着大队长。

大队长站起来背手踱步：“好啊，这批兵有志气呀。”

“是呀，这兵当的真有骨气。”

“谁呀，哪个班的？”

“十三班的，叫什么……酒寺泉。”

“哦，咦，不是你班的，你咋知道……”大队长起了疑惑，重新坐进椅子看着张德进。

张德进挠着头：“呵呵，我在炊事班，十三班长是我带的兵，他呀……”

“哦，找上你了，知道你是特勤出身。特勤出身来教导队干厨子，有些浪费呀，是吧？”大队长盯着张德进。

“嗨，大队长，我是您带的兵，还不知道我吗？要退伍啦。”

大队长低了头：“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呀。没发鞋吗？”

“十三班长找我要鞋，说想去特勤的小伙的鞋都烂了，练得狠。”

“哦，所以找我来了，知道我刚发了鞋，还知道我是255。”

“嘿嘿……这兵，难得。”

“嗯，先回去，我找找放哪了。”

“大队长……”

“先回去。”

张德进回到后厨，杨班长还在等。

“回去吧，新鞋有了。”

杨班长很高兴，给张德进敬礼然后跑走。张德进想着刚说的退伍，坐在凳子上发起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