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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远山孤哨
云山层峦,夜色深幕。
酒寺泉站在窗前,营门口的哨兵趁着夜色正在返回,他在途中突然转向,跑向死气沉沉的食堂。从各单位抽调的厨子上午就随接兵的车回了去,现在这里只有一个老兵做炊事员,以保障教导队一共才七个人的伙食。
上哨的人也变少了,听说只有三个,一个下士加两个义务兵。三包一的哨怎么上?放以前酒寺泉肯定会好好想这个问题,可他现在难过的紧。身边熟悉的床铺裸露着暗黄色床板,全营楼都走光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还在这里,连去水房洗把脸的勇气都没有,新兵连的夜晚头一次这么孤单。
第二天在起床哨响起后来临,酒寺泉醒来后没动,他突然失去了曾坚持了三个月的动力。直到大队长推开十三班的房门,酒寺泉才从床板上弹起,他慌张地看向门口,那个中校忙把头扭开,走了。
早饭,偌大的食堂只摆着一张桌子,空旷得像是机库。大队长和教导员都不在,教导队的兵加上酒寺泉才坐满桌子一半。炊事兵是军衔最高的,第十二年了,他笑着对酒寺泉说两位领导早就吃过了。众人开始埋头吃饭。酒寺泉又从炊事兵那里知道,今天会有车来接他,接他去531哨。
车到中午才来,上午酒寺泉帮着教导队的兵扫院子,士官都离得远远的,一个上等兵凑到酒寺泉身边说:兵王,好好干!
上等兵的话里全是钦佩,酒寺泉却听着那个称呼刺耳,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来接他的是大解放,531没有车,大解放是去送保障物资的,一个月去一趟。汽车兵在食堂吃午饭时候,酒寺泉就把自己的行李扔在车上了,然后他往马槽里那堆货物中间一坐,便不再想起来。称他兵王的那个上等兵过来叫了他两次,他都没下车,最后是汽车营的带车干部给他捎了碗饺子,猪肉大葱馅,为他一个人做的。
大解放启动,开始向营门口运动,路过大门哨位时,汽车兵看见哨位边站着全教导队的兵,他已经鸣过笛示礼了,但他还是将车停下。可是酒寺泉始终都没从篷布后探出脑袋,他缩在货物里,泪流满面。
大解放走了七个小时,酒寺泉吐了两次。路过530时大解放停下,带车干部放心不下,到后面看他,他把头埋在膝间,装睡着了。带车干部给他放下一个水壶,带车干部明白,这么遥远的哨,哪个新兵都不愿去吧。
天色深下,大解放的微弱灯光耀着前方,天路的九曲十八弯隐在黑暗里,趁着天上繁星,像是灰白彩带。酒寺泉扒在篷布通风口往外看,寂静的黑夜里大解放不断刹车,转弯,车头前的那束微弱光明,只能照亮短暂前途。
夜深到苍穹泛出深蓝之时,531到了,那简单的筒状小楼耸在无尽大山之中,映着白光。一盏光明照着楼前的国旗,随风飘扬。随着军车接近,哨位上哨兵帽上的军徽反着亮光。军车鸣笛,哨楼上的士兵挥起了胳膊,接着他吹出哨音。小楼亮起灯,两个士兵从楼里跑出,拖着鼓。两人迅速整理了自己着装,一个开始敲锣,一个开始打鼓,脸上都洋溢着激动的笑。
酒寺泉提着包从马槽后走出,带车干部要过他手中包帮他提着,汽车兵也熄了火从车上下来,三个人看着欢迎他们的两个人的队伍,这锣鼓是真不热闹。酒寺泉觉得更委屈,两个老兵却突然不敲了,“欢迎新同志来到531哨”,接着其中一个干瘦的上等兵小跑过来拿着酒寺泉的行李:“走,回班。”
“回班?”酒寺泉心里还没有接受这样的班。
老兵很热情,帮他将行李放好:“我叫郝冰,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呐,这是你的铺。”
酒寺泉闷着,他打量过这狭小的宿舍,背包放在床上准备拆开收拾。
郝冰见他不理人,有些尴尬。这时外面传来那个士官操着浓重南方口味的普通话:“赶紧出来搬东西,不知道还有补给呀,把新兵叫上。”
郝冰对酒寺泉笑笑:“这人王小刚,就他嗓门大。”说着他跑出去,酒寺泉站在原地,心里不是滋味。
“新兵呢?”郝冰跑到车跟前,看见矮胖的王小刚一脸愁怒,往常补给都是白天来,谁知道今天半夜来,早知道去上岗。
“哎呀,新同志刚来,正在收拾东西。”郝冰打着哈哈,说着接过王小刚手中的米袋。
“收拾什么东西……”王小刚正说着,却看见酒寺泉正从门口跑出来,于是扭过头提了一袋米,压在了跑来的酒寺泉肩上。“好好干”,他领导似的拍拍酒寺泉空着的另一个肩膀,斜眼微笑看向郝冰。
郝冰白了他一眼。
补给卸完已经是凌晨,三人站在路边送别大解放,方才的大汗淋漓很快便被寒冷冻干。酒寺泉望着大解放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红点,消失在遥远的转弯。
郝冰拽了拽还在愣神的酒寺泉,王小刚矮胖的身影已经跑到班门口,一骨碌便钻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才开始往回走。郝冰已经很累了,但他的高兴令他不得不多说两句:“咱这个哨呀,是最远的哨,平常一个来月也见不到个人影,刚才让司机和带车干部在这住一晚,人家呀,嫌咱们条件差,宁愿连夜走山路回去睡,也不愿在这儿挤。可是咱这安静呀,在这儿能想通很多问题……”
酒寺泉一边听郝冰絮叨,一边看着四周,深夜并没有使这些大山隐身,反倒呈现出不一样的神秘,他们重叠在远处眼前,使遥远变得庄严。
酒寺泉竟然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已是日上三竿。竟然没有哨音?他吓得心跳加速,迅速从铺上跳起收拾床铺。
郝冰从厨房走进宿舍看见忙碌的酒寺泉:“醒啦……中午吃红烧排骨,专为了迎接你呦。”
郝冰笑着,酒寺泉却笑不出来,他第一次张嘴便是质疑:“班长,怎么没有起床哨?”
郝冰略显尴尬:“起床哨?……哦,有啊有啊,咱们很正规的,是看你昨晚太累,就没吹……”
酒寺泉又不说话,将背包绳和战备物品摆放到位。
郝冰看着酒寺泉:“不用背包绳,都放包里吧,咱们不参加战备……”
酒寺泉愣了一下:“不参加战备?那要咱干什么?”
郝冰舔舔嘴唇,不知再应该说点什么。
午饭准时在宿舍中间的桌子上召开,郝冰先给坐在桌旁虎视眈眈很久的士官挖了一大碗,士官很瘦,颧骨高耸,他朝酒寺泉羞涩一笑:“我叫李君子,第三年,那个,要上哨,我先吃了……哦,绝对不是不尊重你哦,新兵是宝,是宝。”
酒寺泉勉强挤出微笑,李君子才开始动筷子。
李君子以为酒寺泉是因为新兵刚下连而怯懦便开导他:“没事的,咱们班好,连里多少兵都想来咱们班呢。呵呵……他们呀,才来不了。”
酒寺泉心想是他们不想来吧。
李君子走了后,郝冰仍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酒寺泉心里憋屈,但胃还是很诚实的。昨晚的最后一顿是饺子,晚饭没得吃,舟车劳顿再加体力劳动,最惨的是把早饭还给睡过去了,肚子早就咕咕乱叫,脾脏恨不得消化自己。人世间最惨的不是没有饭吃,而是有一盆香喷喷的炖肉放在你面前,你却不能动筷子。
郝冰看着酒寺泉喉结翻滚直咽唾沫,眯眼朝他笑:“再忍忍啊,咱们部队以勤务为第一,所以刚才让上哨的哨兵先吃,他吃过去接哨,下哨的哨兵回来了咱们一起吃。”
酒寺泉点点头,这才是当兵的该做的。
没一分钟,王小刚的叫声就从门外传进来:“吃什么,这么香是什么?”随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小刚推门而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掀开盆盖挖了一大勺丢在碗里,扔下勺子捡起筷子就吃。酒寺泉看着他一气呵成的迅猛姿态不禁有点儿受到惊吓,这胖子昨晚干活可没这么利索,真是胖得理所当然。
郝冰一直对王小刚使眼色,意想提醒他有新兵在,注意点。可是王小刚紧闭双眼,把肉已经咽了下去:“啊,爽啊。”
“吭吭……”郝冰假装咳嗽,顺带瞄了瞄酒寺泉的表情,酒寺泉没有任何表情。
王小刚挺着大脑袋睁开小眼,看着郝冰:“我说今天的肉不错呀……我说你早饭不给做,原来憋到中午呢。”
郝冰脸都红了:“这是欢迎新同志的,你着个什么急。”
王小刚这才像酒寺泉看过来:“哦,新同志,对不起啊。”
郝冰站起来给酒寺泉乘了一碗,酒寺泉道谢。郝冰又给自己乘一碗,坐下才发现王小刚正和酒寺泉两人正面无表情的对视。王小刚明显在这堆肉的诱huò下坚持不住:“新同志,吃过饭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啊。”
酒寺泉冷淡地回答:“是。”
王小刚看了眼郝冰,郝冰也意识到什么,回看了王小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