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酒寺泉收拾碗筷，郝冰擦桌子。王小刚抹了抹嘴，对酒寺泉说：“那个谁，新兵。走，我带你去熟悉下环境。”

酒寺泉正捧着一堆碗，看了看郝冰之后说：“是。”

王小刚对酒寺泉没有立刻回答感到不爽，变了变脸色，这都被郝冰看在眼里。郝冰赶紧放下抹布，接过酒寺泉手中的碗筷，对酒寺泉说：“快去，这儿我来收拾。”

酒寺泉点点头，跟着王小刚走出宿舍。

哨楼和昨晚看起来大不一样了，昨晚它在暗夜里像是一颗坚定的钢钉，丈高八尺，巍峨耸立；现在它却像是根插在地上的蔫黄瓜，干涸的油漆脆弱成一片，很多已经剥落了。

这景象无不让酒寺泉心痛，他甚至不想睁眼看，可是不看又不行，士官王小刚正在绘声绘色地介绍这半眼便尽收眼底的阵地，这将要埋葬酒寺泉军旅生涯的所谓归宿。

王小刚的唾沫横飞，他想以自己板正的动作使得新兵获得下连队的仪式感，却使这原本严肃的介绍工作一点儿也严肃不起来。他不高还胖，过短的四肢使他在动作时不得不保持较高的频率，于油漆斑驳的哨楼前只显得喜剧。

酒寺泉看着小楼，在他眼里成了一根腌黄瓜，这会儿还真的有些弯了。他是想当兵干一辈子的，考学题干，中尉上尉少校，然后是团长师长军长……可是你看看这破地方，这种地方怎么会培养出军长。

酒寺泉露出一个短暂的苦笑，刚好被王小刚看在眼里，他以为这个态度消极的新兵似乎是在笑他，一下就给火了。王小刚眼睛瞪起来，嘴巴翘着就要骂出某些词语，这狰狞的面目持续了三秒左右，最后被他脑海里留存的警示教育压了回去。新兵是宝，是宝。

把心里愤怒憋住的王小刚发现自己收不了场，他不知道自己扭曲的脸使惴惴不安的新兵受到了惊吓，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位新兵绝对是个刺头，是个别的单位不要，才发配到这里的刺头。

气氛突然有些紧张，酒寺泉心里咯噔一下，王小刚突然的沉默和牛一般瞪起的大眼使他预感不妙。这个老兵自他一来就得得瑟瑟，新兵连听来的那些连队老兵对付新兵的事迹涌上头脑，这人就应该是这哨所油皮一样的存在。这人，惹不起，躲着吧。

“你笑什么？”王小刚愤怒的声音升高八度。

酒寺泉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苦笑，可那苦笑是心里的，谁知道怎么跑到了脸上，这下完了。

向新兵介绍基本情况的仪式随着王小刚将宿舍门狠狠一甩而出的巨大碰撞结束。酒寺泉还站在院子里，郝冰正在收拾厨房，看到王小刚气呼呼地，擦了手出来问他怎么了？

王小刚涨红着脸：“刺头！”

郝冰沉默，他走到院子里，酒寺泉还在院中站着，手足无措像是小学生。

郝冰搓搓手：“怎么啦，新兵同志，走，咱俩去那边。”

郝冰带着酒寺泉，顺着哨所旁的路往下走，冬日的瑟风刮着地，来到这里一年的郝冰脸上有大片的高原红。

“钢炮呀，哦，王小刚，他浙江人，脾气急，其实人好着呢。”

郝冰在前面走，酒寺泉在后面跟着。见酒寺泉没有说话，郝冰把手插进兜里，锁了缩脖子。“咱们哨呀，是最远的哨位，也是最危险的哨位。因此，上级才把咱们班长派到这里当班长，咱们班长，那在连里可是顶呱呱的牛。”

酒寺泉心里想，这么远的哨位，那么牛的班长，吹吧。可是他却能感觉到这老兵对他不错，从他昨天刚来到这里，从老兵说话的表情。他这么说，也是好意。

风太大了，郝冰要掉转头回去。群山巍峨不动，酒寺泉看着这壮丽的风景，和那不远处孤独的小楼，自己不属于这里。

“诶？你还没见过咱们班长吧，他呀，休假了。原本说新兵来了才休的，可是嫂子着了急……”说着，郝兵笑了出声，回去的脚步更加快了。

郝冰善意的谈话使酒寺泉心里有了改变，但却不是就认可了要在这地方当兵。既然他不能改变这种情况，那他需要忍耐。可是怎么忍耐？心里去特勤的冲动无时无刻不在叫唤，那火热的训练场，刺激酣畅的实战都在对他召唤。

一夜未睡后，酒寺泉想了个法子：把自己变得麻木，无欲则无求。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新的一天来临后，酒寺泉仍如昨梦未醒般打不起精神。早上，王小刚责怪他打扫卫生太慢，耽误了开饭。

开饭前照理要唱歌，酒寺泉却觉得滑稽。满共四个人，一个在上岗，一个在做饭，队列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在指挥，于是就一个人歌唱。

酒寺泉自然不是那个指挥的，他在心里苦笑，然后扯着嗓子唱。之前在新兵连的所有歌唱都非常有劲，可是这独唱，唱得是有气无力，只有八句的短歌也差点唱不完。

王小刚指挥到一半喊了句停，然后他头转进去大声叫这郝冰。郝冰不一会儿出来，诧异地看着王小刚：“干什么，不知道做饭呢？想不想吃了？”

“你等会儿再做，先唱歌。”

郝冰扑哧笑了：“唱歌？厨子还用唱歌？”

王小刚正不忿，伸出短腿来做了个要踹的动作：“快点，配合点。”

郝冰看了看队列里站得笔直的酒寺泉，变化成和善的大哥似的微笑：“是，服从命令。”

王小刚从头指挥，两人从头扯着嗓子唱。唱完王小刚下达开饭的口令，郝冰扭头对酒寺泉做了个吐舌头的表情。酒寺泉却苦着脸。

郝冰要去上岗，替换李君子下来吃饭，着急吃了两口便戴帽子扎腰带准备上哨。整理军容后扭过身来嘱托王小刚洗碗，说今天轮到他了。王小刚举着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郝冰，郝冰剜他一眼走了。

剩下的两人只剩下沉默。酒寺泉感觉很难受，郝冰去上岗了，他能面对的只有王小刚，他真是不喜欢王小刚。两人沉默着吃饭，酒寺泉听着王小刚吧砸嘴的声音，空气冷到冰点。

李君子终于回来了，酒寺泉紧张的心情略微松弛。李君子放好帽子腰带，坐凳子上抓起馒头就开始吃。王小刚头都没抬，也没人说话，他们在这里很久了，太熟悉彼此，显得酒寺泉很是外人。

王小刚吃完放下碗筷屈伸就往外走，李君子立刻停下看着王小刚准备走出去的背影：“哎……钢炮，去哪里呀？”

“准备操课。”

“啊？操课？”李君子一脸不可思议，他看了看酒寺泉，笑了笑，又扭回去看王小刚的背影：“你别跑啊，郝冰让我告诉你你今天洗碗哦。”

王小刚又有些不忿，扭过身看着李君子：“我堂堂武警战士，让我洗碗。”

李君子不理他，扭过头接着吃饭：“武警战士只吃饭不洗碗呀，告诉你，我也是士官，你要知道，这个洗碗的锅我不会背滴。”

王小刚没反应，李君子又说：“你也别赖人家新同志头上，士官新兵一律平等，班长休假前专门打电话说过滴。”

王小刚气哄哄地走过来收拾起碗筷，李君子还在吃着，他夺过李君子手中的碗，李君子见怪不怪地顺着他：“只要你洗碗，饭，我是可以不吃的滴。”

酒寺泉自然也不敢再吃，赶紧帮着收拾碗筷，他提醒自己千万要洗碗。王小刚刚往水池边一站，还没捋袖子，酒寺泉就把手伸进了水池：“班长，你擦桌子吧。”

王小刚在新兵面前觉得没有面子，他走出厨房拿起抹布，对李君子的耳朵小声说：“你说你，新同志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

“不是不……班长说过滴。”

“我也不会给你面子。”

李君子急了：“你……”。

王小刚瞪着他，手指着鼻子压着声音：“小声点，团结……团结。”

李君子又坐下：“好，在新兵面前，留面子。”

上午操课，王小刚站在队列前头下达了上午训练擒敌拳的口令。话刚出口，李君子就叫了暂停。王小刚瞪着李君子，暗示他刚答应了自己要给面子。李君子说：“不是不给你面子，只是，班长走之前好像说得是我来代理班长职责，对吧。”

王小刚噎住，垂下头来站在队列里。李君子上台，整了整领子：“今天上午操课呢，咱们就不打擒敌拳了。咱们呐，宿舍和哨楼的卫生，我觉得需要彻底地打扫一遍，新同志来了，要有新作风嘛。”

李君子分给王小刚的任务他说完成不了，他要去清洗自己的衣服，“干警要从自己做起嘛……”说完他就跑了。

李君子面子有些挂不住，但明显王小刚在干活上是不会听指挥的，只好自己带着酒寺泉去干。

李君子带着酒寺泉拿着工具去哨楼，路上背着手走在前面，跟酒寺泉说：“怎么样，还适应吧。咱们班就是远了些，但风景好啊。好好干，别像那个草包一样，光知道吃，长那么胖。听说你在新兵连干得不错，班长可是特意把你要过来的。”

酒寺泉跟在后头浑浑噩噩，听到特意把他要来这句，心里像是炸开了锅。